“……”
在厲不餍的眼中,哪怕晏困柳動作再快,終歸是個凡人。
他有充足的時間躲開,卻沒有。認為青年會停手或軟下态度,無論如何,都不會傷及他多少。
如同上次,他不屑于避。
但下一刻他臉側驟然麻痹,耳邊嗡鳴。
這刹那,腮肉崩開,血味湧出,竟感到了一絲堪稱戰栗的恐懼,随後便是恐懼勾起的、席卷全身的興奮和欲、望。
他被挑釁了。臉上火辣辣的,他亦聞到了遲來的絲縷香氣,劃過臉頰、鼻尖,像是拉長的纏綿餘韻。
厲不餍緩慢轉回來,劍光晃過,他對上青年愠怒冰冷的眼眸。
真漂亮。
這次,另一種毀壞的征服欲甚至壓過了怒意。
“我豈會不敢。”
他邪氣十足地咧開嘴角,上前一把扣住那截脆弱的脖頸,漆黑眼珠一動不動地盯着人:
“我要把你這張臉劃爛,扒了你的皮。”
濃郁陰氣彙集成刃,貼上青年那層單薄柔軟的皮肉。
晏困柳隻覺臉頰一涼,血氣湧出,他不知從哪兒繃出的一股力氣,揚起湘淚,悍然向這鬼的脖子上劈去!
斑駁劍身磕上頸骨,嗡鳴刹那,濺出一片黑血,随後脫手落地。
粘稠液體自蒼白頸側流下,幾滴濺到那張鬼臉上,襯得厲不餍這身皮愈發可怖了。厲不餍卻像感覺不到痛一般,漆黑眼珠燃起兩盞青火,到他的耳邊笑語:“跟我一起去死,如何。”
晏困柳手腕脫力,喘息中不忘反譏一嘴:“呸,你…還不配。”
有血滑到他眼皮,壓上眼睫模糊一片視線,那鬼手收緊,利刃再度劃上他的額角,他也毫不示弱地擡手,指甲死死扣進了對方脖頸的劍傷,向外拉扯,勢要撕下塊兒冰冷屍肉!
濃黑的血中混入幾縷鮮紅,融化,糾纏不清。他被鎖得無氣發聲,厲不餍卻還在追問:
“我不配,那誰配……說話,嗯?”
爹的,誰都不配。晏困柳真想把他聲帶一并撕斷,煩死人。
這時,幾聲呼喊隔着林子遠遠傳來:
“困柳……困柳!”
他一晃神,險些以為這是瀕死前的走馬燈,直到包含惡意的話語鑽入:
“安心,你死不了,我會繼續糾纏你直到你化作鬼。”
咚!
脖頸禁锢松開,他被人一推,像是一個失去提線的木偶,兀然坐在了地上。
地精尖嘯起來,袖子裡被死死壓制的瓦貓這才敢滾出來,翻個身,對着地精呲牙哈氣。
“困柳!”遠處的聲音越過,飛來他身邊。
一道劍意勢不可擋地劈開,清冽罡風似千萬利刃刺向那道逃離身影,卻在經過中間人皆化作柔風。
晏困柳腦子裝了個萬花筒似的,一動哪兒都蹦出花來,他想擡頭瞥一眼,無奈剛一動,破爛身體就率先反對:
“咳咳咳……”
一隻溫暖幹燥的手隔着血液捧住他的臉,柔聲安撫幾句沒事了,就轉頭催促道:“快,藥。”
蕭廣白驟然看見半臉血的面孔,吓得一懵,被拍了一巴掌才慌忙翻起芥子,嘴裡重複着:
“怎麼會這樣?誰幹的?”
裴無心接住飛回的枕清風,視線轉向地上的青年。那張脫俗昳麗的面如今稱得上慘烈,血色中隐約可見左臉兩道長長刀口,一道劃開臉頰,一道橫截眉上,簡直觸目驚心,又讓人心痛至極。
再一眼,脖頸那道顯然飽受淩虐的青紫掐痕闖入目光,他呼吸不禁一滞,接着便是從未有過的滔然怒意。
誰幹的,他怎麼敢。
手中劍握得咯吱作響,他瞄向窸窣灌木,一抹白影一閃而過,當即提劍追上,穆涼玉出手阻攔道:
“别追,那是此地地精,這不是它所為。”
裴無心一頓,胸膛中翻湧情緒不得出口,蓦然回頭道:
“你為何把他一人留在這裡?”
“是——”
裴無心仍質問道:“今日中元,陰氣大盛,你明知危機四伏,為何把他一人留在這兒?”
“……”穆涼玉一時啞然。
他看向那焦灼的眼眸,像是第一次見眼前人似的,愣了愣。
哪怕在渡劫最兇險之時,他也未見過這人神色這般,裴無心一向擁有着遠超同輩的冷靜,鑒心明淨,正如他的名字永不動心——他曾以為是這樣的。
穆涼玉扯了下嘴角,不知是感慨還是嘲諷地喃喃:“原來你也會為一人心切至此啊。”
他忽地有些可憐裴無心了,摻着幸災樂禍的私心。
向來堅定的頑石甫一碎裂開來,注定默默無聞而不劣方頭。可惜石頭醒悟得晚,口中那位小水的心早不在他身上了。
穆涼玉轉頭看向被擁簇關心的青年。多好,他們都錯位了,誰也輪不上。
“困柳,困柳?”溫雪蟬給他喂了藥,靈力不要錢似的往他這個漏鬥身體灌了一番,柔聲問道,“好些了嗎?”
“……嗯。”晏困柳應了聲,額角滿是冷汗。
蕭廣白半跪着,止了臉上那兩道傷口的血,伸手正想說背他出了這封印之地:“我來——”
“我來背他。”裴無心道。
晏困柳意識昏沉,疼痛吊着他睡不過去,聞聲眼睫顫了顫,掀起,隻見眼前多了隻寬厚手掌,骨節布有一層厚繭。他恍惚瞥見了一顆小棕痣,牽起他思緒,确認似地道:“仇欺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