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月晦日,熱氣已至,天将将亮。
上京的茶坊酒肆當鋪還沒開張,街道上寥寥幾個趕早的商販在小巷裡吆喝着,街道上也隻零星幾個勤快人家,打着哈欠灑掃自家門前地。
而城肆都尉府西閣已然忙碌起來。
繞過長長的廊橋,是精心打理的蓮花池,步履匆匆端着托盤的丫鬟在一個威嚴女官的指揮下,井然有序穿梭在琉璃作瓦、檀木為梁的閣内。
朱欄玉砌,托供的青雲盞玉如意在初升日頭下流光溢彩。
閣外拿着笤帚的掃地童隔着大老遠探頭探腦,被守衛瞪了一眼後,裝模作樣地低頭掃了幾下地。
待到最後一個鑲玉盤被端進閣内,看門的十三、四歲雙髻丫鬟一把将大門緊閉,徹底阻隔了掃地童好奇的視線。
俊眼修眉的螺髻侍女快步至主閣門前,噓聲詢問守着的一個圓臉圓眼的侍女,“桃石,郡主醒了嗎?”
名喚桃石的圓臉侍女搖了搖腦袋,髻子上的珠帶也跟着搖晃。
“沒呢,這幾日越發熱了,郡主也歇息不好,天兒還早,讓郡主再眯一會子吧。”
螺髻侍女丹杏憂心道:“可宮裡的張女官都帶着東西到了,奉得太後娘娘的旨意,總不好叫她一直等着。”
“郡主睡不好時臉面也不大好,大清早地再一聽入宮……這會子進去要觸了郡主的黴頭,我可不敢。丹杏,好姐姐,你去叫嘛,你去。我去給張女官奉茶。”
桃石晃了晃丹杏袖口,嬌嬌癟嘴。
“這……好吧,就許你這一次。拿今年的新茶葉子給張女官沏了送去,管好你的嘴,别亂說話,沒得給郡主添亂。”
“曉得了,多謝姐姐。”
二人一陣低聲細語後,丹杏輕輕推開房門,邁進主閣。
烈夏的清晨散透着熱氣,透過糊着紙的窗縫就要侵入屋内,卻被擺着冰塊的玉籠打斷。
深處層層疊疊的軟帳像蠶絲般纏繞,隔開偌大的内室與雕刻精細的黃花梨木榻中暗不見光的绮麗。
室内香輕輕地燃出恍惚的霧。
“郡主,該起了。太後娘娘宮裡張女官來傳話,下月便是您的及笄禮,太後娘娘請您午後入宮。”
玲珑碰撞,話語打斷了昏漲的思緒,李明月已然驚醒,日光透過夢寐,她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太陽穴。
見她一時沒有出聲,丹杏又稍稍加大了聲量提醒。
“郡主,時辰到了。”
李明月回過神,忘卻夢中難以安寝之兆,擡起纖手撥了下軟帳:
“知道了,服侍我梳洗罷。”
丹杏小心地撩開帳子,迎出美人的芙蓉面。
閣門開,丫鬟無聲碎步排列而入,端着绫羅綢緞、華服名飾任她挑指。
丹杏取雲角梳輕巧地攢梳美人烏黑柔順的發,李明月阖着眼,聽她将晨時種種細說與她。
“今晨都尉大人有公事不在府中,老太太那兒瞧見宮中來人,差人詢問,奴婢去了一趟。”
“還是那個掃地童?”
“是,還是掃地童阿六給那頭遞的話,芳墜方才已去查了他底細,是都尉府家生子,奴契在胡姨娘手上。郡主,要将他打發了嗎?”
“不必,叫他傳吧,左右進進出出的也瞞不住,看住别叫他進内院就行了。”
“是。奴婢去了翠竹苑,胡姨娘和二娘子三郎君果然也在。胡姨娘讓捎了些東西給您,說是上次出言不遜是三郎君不好,給您賠罪,望您看在……三郎君年紀小的份兒上别跟他計較。”
李明月嗤了聲。
丹杏打開胡氏送的妝奁遞與李明月瞧,她波瀾不興地掃了眼,盡是些珠花玉翠的玩意兒,道,“既是說賠罪,收着吧。”
鎏金簪挽上發絲,芳墜上前給她敷細粉,螺子黛描畫她舒展眉形,又用取來胭脂潤紅她唇。
李明月複又問,“京府尹那兒有沒有什麼新動靜?”
“有,昨兒那個還是個江湖騙子,說是會算天機,京府尹等了八個時辰,最後隻算出五皇子不在京中,在南邊兒,‘生’機未滅,百折回升,餘下的蹤迹再算不出來了。”
上京到底還是混子多。
聽到滿意的答複,李明月點點頭。丫鬟上前請她挑選襯裙,她随手指了一套青蘭色。
暑氣難捱,意亂心煩,這色還清亮些。
方才一直候在旁側的侍女桑綠卻端過她指的那套青蘭,又并一套煙粉襦裙,一同送于梳妝台前李明月近看。
她嘴唇抿得薄薄,油亮發髻梳得一絲不落,矮了身子,舉高煙粉色的那套提議:
“郡主,月前太後娘娘賞您的軟煙羅您還未上身過,不若着此身罷。”
“此錦是江南今年的新貢,衣料華貴做工精細實在難得,隻此三匹,娘娘全都賞給了您。”
“況且公主在時,最喜粉色,您若今日着這件,娘娘瞧了肯定會高興的。”
她口中“公主”是李明月的生母儀和,太後唯一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