儀和公主早年對新科上榜、家境貧寒的探花郎李高蓬情有獨鐘,拗着非要嫁他,卻在誕下李明月後撒手人寰,英年仙逝。
太後痛心垂淚,意冷心灰,唯有在靜安郡主面上尋得一絲相熟舊影。
可娘親是娘親。
女兒是女兒。
代替不了的隻會增生魔障。
低眉順眼的侍女福着身子,說着為她着想的話。
銅鏡中的美人,卻指揮着芳墜取了新花钿,左右打量鏡中芳容,好似沒聽見,并未回應。
丹杏想将桑綠拉起身叫她退下,但李明月未曾呵斥,又顧念她身份,一時不敢輕舉妄動。
無人出聲。
閣内靜得隻能聽見芳墜歸攏妝奁的細碎動靜,咔哒,扣了起來。
李明月方擡眼打量桑綠,她宮中出身的規矩學得極好,一闆一眼,像放久的衣櫃,朽木沉沉,穩然不動。
直到李明月下颌微擡,懶懶打了個哈欠。
“那就這件吧。”
丹杏趕忙上前接過桑綠手上煙羅裙襦,芳墜緊緊勒上裙帶。二人忙活間将桑綠不動聲息地擠在一旁。
桑綠隻得退後,揉了下發抖的膝蓋,不去看李明月的微妙神色。
桑綠不像芳墜般是都尉府的家仆,與從小跟着她的桃石、丹杏也不同,她是女官出身,去歲孟冬節後被太後指來李明月這兒的。
那時皇後辦賞花宴,給滿上京高官貴胄都遞了帖子入宮赴宴。
宴會上,皇後王氏的親侄女王淑環非要提議,以景寫詩評出個魁首,李明月懶得參與,坐在旁邊看熱鬧,結果熱鬧看到了她自己身上。
奪魁人選在五皇子秦佑澤和科考狀元二人之間難以抉擇,王淑環并她那幾個簇擁她為首的小姐妹贊成秦佑澤的詩更勝一籌,将其誇得人間罕見、天上僅有。
“要我看,還是五殿下的詩更加精妙,狀元郎大人的詩好是好,可與五殿下相比還是少了些氣魄。”
“五殿下莫要自謙,您這詩志向高遠,也不是我等常人比得了的,這魁首之稱您就安心收下吧。”
“說起來,五殿下您這詩中菊花是否有别的含義?自古詩人就有以花喻人的傳統,您這花——不會也比喻着在場的哪位佳人吧。”
“哎呀,這秋菊的顔色,恰與淑環衣裳的顔色相同呢!”
明眼人都能看出這是什麼意思。
皇後王氏無子,王淑環是王氏嫡女,肩負家族的期望,五皇子被皇帝看重,若是能親上加親,對她再好不過。
況且五皇子長得高大英俊,王淑環自是十分樂意。
誰料秦佑澤對她避之不及,話鋒一轉到狀元郎的詩,禍水東引。
“我不過是做些表面文章,不及孫狀元。孫狀元詩中那句‘池上紅衣伴倚闌’才是真正富有深意。”
這句本是寫得池中花色,那碧綠的潭中也卻有鮮紅的花傲然長着。
可偏偏李明月雙眸恹恹,沒往前湊正倚在亭内闌幹,偏偏李明月着一身煙霞雲錦裙,偏偏在場再無他人着紅衣。
衆人看向李明月。
五皇子的話,狀元郎的詩,與前面幾人恭維的話連在一起,造成不小的轟動。
狀元郎臉色發紅,急忙解釋道:
“某并無此意,并無此意!還望殿下不要誤會,郡主不要介懷,某真的隻是寫那池上紅花罷了!”
幾人起哄道:
“狀元郎不必解釋,知人慕艾,人之常情啊。”
李明月臉色卻冷了下來,站起身,剛想開口。
遠處好不容易擺脫敬酒的裴小侯爺不知何時走到她身旁,不緊不慢地搖着把扇子,嘴角蓄着笑,卻開口打斷:
“什麼常情?”
衆人悻悻然,回他:
“沒有,沒有。在與孫狀元說玩笑話。”
“是嘛。”裴既林深深地看了他們一眼,也沒揪着不放。他合起扇子,隻往李明月身旁又靠近了些,沒低聲,一樣的聲量。
“娘娘問你去哪了,去給娘娘回個話?”
沒指名沒道姓,但衆人皆知,裴小侯爺就是在跟她說話。溫潤如玉,音色從耳邊傳來,酥酥沉沉,氣息好像浮動了她耳邊的碎發。
眼前這些人目光交彙,隻等了她走後竊竊私語。
李明月掃了他們一眼,轉頭跟他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