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山阒阒、昏水寂寂。出了京城後,孟清月帶着八百餘士兵日夜兼程、披星戴月,僅用了八日就到了梁州城城門外。說來也甚是奇怪,梁州雖地處趙國邊關地帶,但平日裡與西冷多有商貿往來,按理說應是車水馬龍才是。可一路行軍而來,并無看到商賈叫賣,也并未看到老百姓在城内外活動,當真是奇怪。
“快去通禀鄭大人,就說朝廷的援軍已到,快快開城門!”
雖說出征前已派人快馬加鞭送信給鄭暮商,此刻看着城門樓上心猿意馬的值守士兵,她突然有些失落。
“開城門!開城門!——”
遠遠地就聽見林方讓人打開城門,孟清月的眼裡如閃過流星一般,說到底,大人還是在乎她的。
“小姐,不!是六王妃!臣接駕來遲!”
她望城内望了望,并未看見林方身後還帶了什麼人,也沒有車馬轎攆。
“林方,大人現下可好?”
淺淺一句問安,卻道不盡天長地久、耿耿不滅的情意,所幸林方看得清白,壓低了聲音告訴孟清月這連日來鄭暮商忍受的痛楚。
自關外一役後,鄭暮商便新傷舊傷齊發,雖有軍醫反複叮囑不可操勞,他卻不肯歇息片刻。
“王妃,我怕你來增援的消息會刺激大人,還不敢跟他說,軍醫說了,他萬萬再不可動肝火“
孟清月一番修整後便徑直來到了鄭暮商的帳中,帳中沉香袅袅,鄭暮商尚在睡夢中,床榻邊的矮幾上放着一碗已然涼透的湯藥。
他無一日安枕,閉上眼睛靜憩片刻不過是定定心神罷了,聽到有人進來他也便裝作渾然不知,聽腳步的力道和聲音,斷然不是林方。
那人愈來愈近,有一股不可名狀的氣息,到了近前,他蓦然睜眼,孟清月英氣逼人的身姿和有些許憂愁的面容便落在他眼前。
“咳咳咳……咳咳咳……”
怕是已病得神思不屬,竟無端端地眼花,将士兵看成他的阿餘。鄭暮商撐着身子,端起手邊的湯藥一飲而盡,好讓自己清醒一些。
“大人!當心身子!”
被鄭暮商接二連三的危險動作吓到,原本蹑手蹑腳的清月忽然便放開腳步,蹲跪在他的床邊。
捶了捶突突直跳的太陽穴,鄭暮商終于看清眼前的倩影。
“咳咳咳……阿餘怎會在此?……咳咳咳……微臣不知王妃駕臨,罪該萬死!”
縱有百轉愁腸,縱有萬千情絲,縱有諸多疑慮,他鄭暮商,還是懂得君臣之禮的。
孟清月心中大痛,明明眼前的人最先喚她的乳名,卻非要在這重逢的場景下對她稱臣,急于劃清楚河漢界,明明他的身子已搖搖欲墜如沉舟枯木,卻還要硬撐着對她行跪拜之禮。
“大人這麼做,當真是不要阿餘了嗎?此番阿餘奉旨增援,萬萬不會讓您再以身犯險!”
攙着鄭暮商起身,才發覺他比上回别離之時愈發消瘦,滿手觸及的,不過是病骨一身。
“臣……怎敢勞王妃出入敵營,若是王妃……有任何閃失,臣萬死不足贖罪!”
鄭暮商說着,竟自嘲般的笑了,皇帝終歸是皇帝,總是能又準又狠地戳到他的緻命痛處,把他的阿餘派來增援,豈不是置她于萬劫不複之地?他鄭暮商馬革裹屍不要緊,阿餘一來,他便束手束腳,唯恐他的小丫頭有絲毫損傷。
她雖從小習武,卻沒上過戰場,刀劍無情,他就是死,也不會讓她置身于冷血無情的沙場中。
“大人為何總是不信阿餘?阿餘不是貪生怕死之輩,孟家幾代英烈,阿餘絕不會丢孟家的臉面,不會丢王爺的臉面!”
說來唏噓,也許是命運的安排,孟清月始終以為,她心中最重要的兩個男子,一個總是無條件地信她,把一片赤子真心袒露無疑,而另一個,總是對她疑心重重,把真心包裹得緊緊的,從不讓她一窺究竟。
此時的孟清月還未料到,日後,她恰恰是因着這天真的“以為”,才是真正把她最在乎的最敬重的大人,置于萬劫不複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