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是鎮,其實不管是大小還是形制都與城池一般。
黎樑站在高聳的城牆前,仰着頭往牆頭上看去。城牆上站着一排小人,穿着統一的白色寬袍大袖,頭發也都是用發簪束起。
他看不清楚每個人的長相,這樣遙遙看去,一排白色小人跟crtl+c+v複制粘貼似的。
哦,最左邊那個排除。
黎樑眯起眼,仔細辨認,最左邊那個個子最高,一模一樣的白色大袖,别人穿着刻闆固執,偏他穿着透着股飄逸出塵的感覺。
非要形容的話,大概是遊戲主角混進npc路人堆裡的既視感。
“妖族止步。”
最中間的白色小人扯着嗓子對他們喊。
“再過幾天就是妖獸潮。小兄弟,你身邊那隻老虎不能進來!”
妖獸潮?
黎樑挑眉。
二壯:“大哥,隻有能化人的妖族才能被稱為妖。如果一直化不了形,妖族會化不了形變成沒有意識隻循本能的妖獸。七寶鎮在人妖分界,每十數年就會經曆一次妖獸潮。”
“大哥恁身上妖氣很淡,他們看不出來,恁進去吧。俺進不去。”
二壯坐在地上,那根白色的尾巴放在雪地上,像響尾蛇一樣甩個不停。
“俺就在城門口等恁,大哥恁可不要忘了俺。”
黎樑斂下眉眼,抱住老虎頭。他此先總是張揚又散漫的,獨此刻與二壯分别之際顯出一點不自知的包容與溫柔。
“我師傅很厲害,他會教你怎麼變人。你才不會變成沒理智的妖獸。二壯,你去吧。我在事了以後就來城門口這裡,到那時我帶你去天門山找我師傅。”
二壯擡起腦袋,最後一次蹭了蹭黎樑的側臉,轉身向着遠處的樹林跑去,再一眨眼,就鑽入雪林之中,遍尋不見了。
城門上最中間那個白衣小人向空中抛出一塊石頭,那石頭慢慢落下,貼近黎樑頭頂,一道綠光籠罩了黎樑。
有點像過安檢。
黎樑心想,他要不要再前後轉一下。
“可以了。”白色小人扯着嗓子大喊,喊完朝自己右邊的人嘀嘀咕咕說了些什麼,右邊的小人聞言點點頭,又傳遞消息向自己右邊的人,右邊傳右邊,依次交接下去。
大型交頭接耳現場。
不是我說你們修仙的是不是有病?
非要這麼嘀嘀咕咕見不得人嗎?
要幹什麼不能大聲說嗎?
黎樑嘴角抽搐幾下,耐心等他們交接到最右邊的人,也就是黎樑看見的最左邊,之前被他誇像仙氣飄飄的遊戲主角那人耳邊。
那人停頓了一下,低下頭慢吞吞看了眼矮了自己一個頭,沒辦法在自己耳邊小聲嘀咕,故而隻能對着他的肩膀說話的弟子。
“你去給他開門。”
那名弟子這樣說道。
他們都是林家的記名弟子,屬于是想修仙拜不進大宗,也進不去小宗,就随便找了個世家當雜役。
世家若是心情好些,許是會傳授給他們一些修仙功法,這樣他們還有入門修煉的可能。
不過被派來七寶鎮的這一批記名弟子都是被判斷為沒甚用處,流放在外的普通人。
至多比凡人多修了些外功,根底差的,就連外功也沒修。
來守城的就都是這些根底差的弟子,他們之中最好的也就是最中間那名弟子,據說已經快要摸到煉氣門檻了。
這城牆那麼高,他們光是爬上來就廢了不少功夫,爬下去給黎樑開城門後還要再爬上來守城,又是這麼冷的冬天,大家就俱都犯了懶。
層層推脫,推到了張放鶴這裡。
畢竟他是新來的嘛。
沒什麼背景,除了個子高一些,看着臉色也不好,病怏怏的蒼白,像是不久于世的病秧子,不過長得确實是好看。
張放鶴剛來時,他們還以為他背後有什麼倚靠,對他畢恭畢敬,不敢招惹,畢竟那樣好看怎麼也不能跟他們一個待遇吧。
日子長了,腦子就轉過來了,要真有倚靠,來七寶鎮幹嘛?
準是得罪了主家的誰,被放逐來的。
于是膽子就都漸漸放大了,使喚張放鶴也更得心應手。
有什麼苦差事,就都推給他。
張放鶴沒什麼反應,隻淡淡看了眼身側的弟子,波瀾不興地點了下頭。
随即轉身順着梯子爬下城樓。
向他遞話的那名弟子倒是冷不丁打了寒顫。
這張放鶴真的好生奇怪。
從剛到七寶鎮至今,就一直沒什麼太大的神情變化,沒笑過,也沒哭過,就算後來擔了那麼多的苦差事也沒見他跟誰生過氣,發過火。
吩咐也總是聽話照辦,可要說是他性格柔順吧,卻也不是。
他神情總是淡淡的,那雙黢黑的眼睛總是半阖着,像是根本沒把誰放在眼裡。這名弟子守城時經常站在張放鶴身邊,也時常能觀察到他。
張放鶴隻要站定守城後,姿勢就再不會變了。
守城弟子隐約覺得,張放鶴大概連眼睛都不會眨。
活像一尊石做的雕塑生生立在這裡。他很偶爾能看見張放鶴聚精會神看着某處,神色莫名。守城弟子好奇循着對方的視線看過去,什麼也沒看見。
再回過頭,那雙黑洞洞的眼睛正直直看着他自己。
守城弟子心裡突地一下。
正想罵出口,又對上那雙黑得瘆人的眼球,渾身汗毛瞬間豎起,便隻能悻悻轉頭。
神、神經病,簡直跟鬼似的。
張放鶴當然不知道别人心裡是這麼想他的,即使知道,大約也不會放在心上。
他沒有來處,也沒有去處。關于之前的記憶盡是一片空白,甫有記憶開始,他就是七寶鎮守城的小兵了。
内心中隐約有個聲音告訴他,要等。
等什麼?
是人還是物?
幾時來呢?
他一概不知,可也并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