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寶鎮分了内外兩層,最外層是凡人居所,過了一道結界再向裡走則是修士居所。這些修士又大多是林家弟子,不過也隻是一些收留的記名弟子,林家主脈支脈都并不屑于來七寶鎮這樣一個邊境之地駐守。此外還有一些散修就地鋪了攤子叫賣。
穿過散修與記名弟子居住的住所巷口,眺望着目光向最中間看去,一座足有數十米的塔樓靜靜屹立。
那是七寶鎮抵禦妖獸潮結界陣的陣眼。
圍繞着塔樓回環往複建造而起的便是林家曆代駐守七寶鎮之人的住處。
黎樑擡起頭,刻有“林宅”字樣的匾額被牢牢固定在飛梁畫棟之上,棕黑的木質紋路散發出一種玄妙意韻。
一隻冰涼的手掌輕輕覆在他端詳的雙眼上。
“那是林家老祖寫的。不要看。”
張放鶴俯下身在黎樑耳邊小聲解釋,黎樑眨了眨眼,那股被攝住心神的感覺逐漸隐去。
張放鶴見狀便松了手,被睫毛搔過掌心隐隐作癢。
“張放鶴,你還有臉回來?”面容方正的中年男人皺起眉,一身刻闆的白色衣袍連褶皺都被拍打的很平整,像是穿上了一張被攤平壓直的白紙。
他正是黎樑當天入門時站在最中間接引的那名弟子。
“李師兄。”張放鶴恭敬地拱手作揖道。
“我明白先前脫逃有所失禮,特向林管事前來告罪。我身後跟着的,是一名小仙長,說他想趁機拜見林師兄,托我引薦,我就一并帶過來了。”
李倨“啧”聲看向張放鶴身後的黎樑,認出他是昨日進城的那人,“什麼小仙長,他身上一絲靈力都沒有,怎麼會是修士?你怕不是叫人騙了,被趕着打秋風。”
李倨自己也隻是個還未煉氣的半個修士,他修為根腳一般,也能大概看出黎樑沒什麼能耐。
他擺擺手,“得了,你有什麼就自行去找林管事好了,我不幫你傳話,省得還怪罪到我身上。”
他領着二人進門,穿過抄手遊廊,途徑一顆榕樹,應該活了很久的,大約有五人合抱粗,生得十分高大。
榕樹随着冬季到來早已落葉,枯幹的枝條像是年邁老者無力垂落的手臂,千枝萬枝,千隻萬隻,那本應十分高大的榕樹似乎都被壓得頹唐下來。
在榕樹背後傳來暧昧的呻吟,皮肉相貼的聲音成功制止了黎樑跟着向前的步伐。他屏息凝神,終于在榕樹的最右邊看見了交纏着閃過的白色身影。
身上的羅盤也适時震動起來,任黎樑怎麼撥弄也不動的磁針發着光擺動,針尖轉了一圈,最終顫顫指向榕樹的方向。
正指向最右邊。
那是他看見的白色身影所在的地方。
黎樑一愣,下意識停下腳步。
蒼青色的衣擺貼上小腿,棕頭鴉雀睜着黑洞洞的豆豆眼無聲凝視無意識打冷顫的短發少年。
“你走不走了?怕了是不是?我當真有那麼天真,趕着回來送死。真以為林府那麼好進,要真禀明管事和林師兄,你倆絕無活路。”李倨斥責道。
張放鶴下意識拉住黎樑垂在腰側的左手,觸手淋淋粘膩的冷汗讓他一怔。張放鶴把黎樑扯向自己身後,擋住黎樑大半身軀,斂眸看向李倨,一雙黝黑的眼瞳隻露出小半,反而顯得眼黑愈多眼白愈少,陰森森的可怖。
“是李師兄太心急。”張放鶴慢條斯理道,身後披散的微卷發絲像是張牙舞爪的細長蛇類吐動蛇信,緩慢蜿蜒地擡動身軀。
“我們既來了。隻是一時片刻,我想也耽誤的起。”
黎樑站在張放鶴身後輕輕拽了拽他的衣服。
“小黎?”
“那裡,那顆枯榕樹,是什麼時候種下的?”
黎樑唇瓣蒼白,眉毛很嚴肅地皺起,他低頭作托下巴作沉思狀,頰邊軟肉堆在手上,像是剛團好将要下鍋的糯湯圓。
交纏的白色身影似乎是被李倨和張放鶴交談的聲音吓走了。
羅盤也不再轉,但還牢牢指着榕樹的方向。
能跑這麼快還沒什麼動靜,他懷疑是榕樹妖,他們出聲就化入本體中了。
榕樹妖如果本體是這顆枯榕樹,那代表妖魔本人應該也命不久矣了,怪不得隻有築基。
李倨:“什麼枯榕樹?這分明常青茂盛如常。這顆榕樹是林師兄專門移栽來的,在它周圍還專門布了陣法,供這棵榕樹四季常青。”
說到這裡他就忍不住又露出那種倨傲的神情。
“這可是大世家才能用的陣法,專門用來培育靈植,要用不少靈石。也就林師兄是林家主脈,财大氣粗,不在乎這些消耗。”
李倨慢踱兩步,移到遊廊欄杆邊,撐着欄杆傾出半個身軀使勁靠向那棵榕樹,榕樹法陣邊渡來四季不變的清新靈氣,李倨陶醉地呼吸幾下空氣,扭過身展開雙臂大聲呼喊道。
“!這就是仙家手段!!小小一棵榕樹都能萬載長青,隻要我修成真仙,就能與天地同壽!再有美人美酒在懷!你們區區凡人又能懂得了什麼!”
神色狂熱,狀若癫狂的白袍修士面色蒼白如金紙,而他的身後碩大的老榕樹青翠欲滴的樹葉在風中搖曳,枝幹舒張,枝條豐盈,正張開爪牙似的樹冠,貪婪攫取頂端的陽光,庭院中隻餘一片陰翳。
什麼?!
這榕樹先前分明是枯樹!
羅盤磁針的光芒褪去,又指回初始的正北方位。
妖魔不見了——
說不清心底是慶幸還是郁悶,黎樑輕輕吐出一口氣,自發攥緊張放鶴的手,又最後看了一眼院中招展的榕樹。
“李師兄,走吧。”
他收回目光,拉着張放鶴腳步匆匆趕上李倨,蒼青色的衣袍之上,棕色皮質腰帶前後搖晃,和着榕樹樹葉沙沙摩擦的聲響,一片樹葉緩慢地落到黎樑的頭頂。
二黃豆豆眼面無表情看向那片樹葉,展開毛絨絨的翅膀輕巧一揮,榕樹葉便從黎樑頭頂滑落,掉到地上化成粉塵。
*
李倨領着二人進了一間堂房,堂房正中擺了一扇巨大的屏風,屏風倒沒什麼特别,畫着一個書生的身影,書生身側是各色花草,屏風最邊角處繪了隻露出半個樹幹的樹木。
“林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