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宋銜峥像是被人奪舍了一般,小聲說了句:
“我二十了···”
柳昭盈不解,她又不是不識數,用不着跟她重申一遍。
“恭喜啊,我也挺期待我的二十歲的。”
“你走吧。”
柳昭盈神色平靜,極緻的理性下是一片洶湧的汪洋,海上行駛着一艘小船,頃刻間狂風大作,一切都搖搖欲墜,船闆吱呀作響,轟然崩塌,殘骸沉入海底,依舊波濤洶湧。
宋銜峥将玉镯輕放在桌面上,垂下眼皮,聲音輕柔沙啞,一字一頓,說道:
“等我回來。”
說罷擡眸看向柳昭盈,眼神中流露出深深地眷戀,眼前的景象逐漸模糊,就在清晰的前一刻轉過身去,強行敲斷身上那根無形的鐵鍊。
心知肚明的兩個人給自己演了一出戲。
心髒依舊在劇烈地跳動着,一個叫做不舍,一個叫做流逝。
宋銜峥第二日清晨便離開了萬玄門。
“姐姐,這是宋師兄臨走前給我的,讓我親手交到你手中。”
鄭浮之拿了張被折得四四方方的紙,透過紙背能看到裡面寫滿了字。
柳昭盈輕歎口氣,接過信,在手裡摩挲了兩下,最終沒敢打開。
鄭浮之見她這副模樣,說道:
“宋師兄說裡面的東西很重要,要我務必看着姐姐看信。”
柳昭盈輕笑一聲,宋銜峥有點兒意思,把自己的心理狀态都摸準了。
手心已沁出了汗,紙張變得潮濕,她面色凝重,輕輕打開信,比往日處理傷口的動作都要輕。
“昨日忘了告訴你,我這幾日一直在挖密道想着把你送出去,但沒算對日子,還剩一點兒沒挖完,大概在後院的竹林邊,你再試着挖一會兒,應該就能通了,等你出去以後,就離開京城吧。”
讀到這兒,柳昭盈勾了勾嘴角,透過文字她都能感覺到宋銜峥寫信時那副心虛的模樣。
怪不得前幾日宋銜峥每次來都帶一身土,人走了以後留了一圈土在地上,柳昭盈每天都得掃一遍地。
“你肯定可以活到二十歲的。”
這行字又被劃掉,邊上滴了幾滴墨,能看出他苦思冥想了許久,又寫了一句:
“我一直都隻喜歡你,以後也會。”
看得柳昭盈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啧,不如劃這句。
寫到這裡,宋銜峥就匆匆收了筆,墨迹未幹就把紙折了起來。
柳昭盈把紙放回屋内,根據信上寫的位置,開始四處找鐵鍬。
“來人,把柳昭盈帶到星隕牢!”
柳昭盈順着門洞向外望去。
何曉依帶着幾個人氣勢洶洶地闖了進來,身後幾個人得了她的吩咐,把房門挨個踢開。
整個院子就她和鄭浮之兩個人,也不知道何曉依有什麼大呼小叫的必要。
柳昭盈瞳孔一縮,渾身血液上湧,呼吸一滞,心裡暗道“不好”。
“這是我姐姐的院子,你們不能随便抓人!”
鄭浮之擋在何曉依身前,雙臂張開,扯着脖子朝人喊,臉漲得通紅,就快要急哭了。
柳昭盈看了眼腳下的土地,無奈地搖了搖頭,她早該想到的,宋銜峥一走,萬玄門處處都像是有利劍對着她一般。
可惜為時已晚。
“躲開這兒,你少給我添亂!”
何曉依一腳踢在鄭浮之的腹部,鄭浮之小臉一皺,整個人摔在地上,很快又爬起來,推了何曉依一把。
何曉依這一腳倒是沒什麼忌憚,畢竟裴枝都不待見鄭浮之,她就算真把人傷了,又能如何?
她作勢要打,柳昭盈從後院走了出來,臉上沒什麼表情,像是個路人一樣,閑庭信步,語氣平淡道:
“找我啊。”
尾音還有些微微上揚,硬是把自己心裡的那點兒慌亂全都遮過去了。
她越是這般,何曉依就越看她不順眼,看她的眼神更憤怒,語氣愈發狠厲。
“帶走。”
柳昭盈撚了撚衣角,輕輕拍了拍鄭浮之的腦袋,順帶着幫人抹了一把眼淚。
剛收回手,她就被人推搡着帶走了。
黑暗吞噬着目光所及之處,伸手不見五指,四周陰冷潮濕,發黴的空氣中混雜這鐵鏽味、血腥味,鐵鍊在地上拖動,不時傳來幾聲哀嚎,斷斷續續的“滴答”聲讓柳昭盈一時分不清是水還是血。
直到一切歸于甯靜。
柳昭盈眼中劃過一絲慌亂,這是要把她帶到星隕牢的最深處。
厚重的鐵門被緩緩推開,發出刺耳的響聲。
空氣中彌漫着血腥味和腐敗的氣息,饒是柳昭盈鼻子就要失靈,也被沖得一陣反胃,四周的蠟燭被點亮,她才看清地上殘留的長期囚禁和折磨的痕迹。
地面濕滑黏膩,燭光抖動,在牆上投下扭曲的影子,在這裡,每一個角落都透露出無盡的絕望,房頂上垂下兩根粗重的鐵鍊。
原來不是不想抓她,而是這個這兒一直被别人占着。
現在看來,是剛死一個。
柳昭盈絕望到了極點,反而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