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女人會醫術,能看出他心中陰郁,着實不凡。
有違康健嗎...可路至此處,早就無法回轉了。
如此絕色娶進後宅,燕臨竟毫不在意。
真是可惜。
回到北院後,江詩甯這才終于得了空,将自己帶來的行李木箱敞開來收拾一番。
自母親去世後,她的嫁妝一一被父親變賣了去,有幾件好的首飾,也都被齊氏據為己有。江詩甯也曾鬧過,但大都無濟于事,在完全的偏心面前,誰有道理根本不重要。這是她很小就明白的道理,此後在岐侯府中,也會以此警示自己,言多必失,在還未站穩腳跟前,能忍則忍。
隻是一想到,齊氏一個歌舞樂伎出身,竟能生生牽住了禦史中丞的心。她本以為齊氏一生隻能做一個受寵的妾罷了,誰曾想她竟這般好命,将府中當家主母熬走,自己搖身一變,仗着夫君疼愛,妾室扶正,就連一雙兒女也自此有了嫡出的身份。
江詩甯拿出了自己帶來的物什,為數不多的衣物攤開在地上,幾本醫書摞在箱子裡,一些雜碎金銀堆在盒中,此外便無其他。
環顧周圍,屋内的陳設布置沉悶而簡單,看得出從前燕臨獨自居住之時,總是很簡單地用些衣物。燕诏說他軍務繁忙,想來便是能日日回到家中休息已是不易。
她又重新将自己的物品放進了木箱中,吩咐了下人将箱子擡到屋中東北角的衣櫃下安置即可。仆婦雖并不多重視這位不受待見的主母,到底也是主人家,一應照料也是挑不出錯來的,隻是若江詩甯還想探聽些什麼,怕是不能了。
“辛苦兩位媽媽了,院裡沒什麼事,媽媽們下去喝茶吧。”
兩個仆婦面面相觑,其中一個恭敬接過江詩甯手裡遞來的散碎銀子,道謝着便退了出去,待門合上,二人走遠到院裡,這才忍不住小聲議論着:
“這江氏女,好似和表小姐說得不大一樣啊?”
那仆婦狐疑,眼睛還不住地向身後不遠處,北院主屋的房門看去,看着倒是個當差慣了的,明白在大宅院中為仆的道理。
“表小姐不是說,江氏女是耍了一番心思,換嫁到府中給君侯做妻的嗎?”
另一人搖搖頭,似乎在猜測:
“我看啊,未必。”
“怎麼說?”
她壓低了音量,湊得近了些:
“若真是如此,為何江家次女和葉丞相家公子的婚事告吹了?我看啊,今日廳上表小姐所說,江氏女與葉公子青梅竹馬之事應是不假,可看她那樣子,不像是心虛的,昨日嫁進來到現在,也不哭鬧,也不擺架子,依我看啊,江氏女倒比表小姐要更适合做主母得多。”
“可不是。”
那為首的仆婦道:
“表小姐不過是君侯的遠親,她父親區區六品官,見到君侯風光,便也想來分杯羹。這沒進門就仗着老夫人的疼愛,沒少在我們這些下人面前擺譜,若當時真是表小姐嫁給君侯,可有我們受得。”
圍上來的幾人都點點頭,表示贊同。
“江氏女看着不是個難伺候的,隻要她不胡亂為難人,我們這些做下人的,還是要盡心服侍好,别疏漏短缺了什麼。”
另一人出聲:
“該改口了,什麼江氏女,也是你能叫的?”
“對對,是君侯夫人。”
早前在老夫人院裡算是和蕭吟結了仇,她自然是記恨着的,這不是,她又以侍奉長輩為名暫住在南院不走了,不知曉成日裡都同蕭老夫人說了些什麼酸話。
回想起未過門之時,江詩甯本在年初便與葉丞相家的公子定了親事,卻因燕臨打了勝仗歸來,高封厚賞,父親畏懼滿門不保,想出聯姻求和的路數來。這本是一招險棋,父親自己都不曾認為燕臨能正眼瞧一次那信,可燕臨竟破天荒地點頭答應了。
江府家中唯有二女,齊氏和父親斷然不會舍得讓江晗甯嫁進這龍潭虎穴受欺負,自然,哪怕是想出換嫁這樣有辱名聲的方法來,也要保住妹妹。
是夜,上京城裡下了場瓢潑大雨,墨色下深霧彌漫,不知何時雷聲停了,雨勢減小,水汽從未關嚴實的木窗外撲進屋内,涼意襲人。
江詩甯側耳去聽,知曉夏日在這場大雨裡走到了盡頭,眼下早已是秋天。
想起一月前,本是江晗甯要嫁進侯府的。齊氏那時癱軟了身子,險些跌坐在地,她心中焦急萬分,斷然不想自己的親生女兒嫁給那傳聞中陰晴不定的岐侯燕臨,可若隻是這個理由,怕也無法徹底動搖江鴻章的決定,讓二女替嫁。
畢竟全族性命和女兒幸福之間,她這位曾棄武從文,在夾縫中掙紮出一條生路的夫君,定是以大局為重的。
齊氏看準了江鴻章心軟,闡述利弊,而後順勢開口,這才有了換嫁一事。
江詩甯一慣不是個任人欺淩的,卻也不是硬着頭皮頂撞長輩的路子,她知曉自己在江家沒有立身之地,是以齊氏隔三差五暗暗磋磨她,在府中有些身份的仆婦白眼待她,她都裝作不知,不與人起沖突。
這些年忍下來,隻為有朝一日能脫離這樣的家,哪怕知曉終有一日會被父親當做籌碼嫁出去,起碼能賭未來的夫家不是個為難人的。
可如今,還是入了燕氏宅邸。
傳聞燕臨性情冷淡,城府極深,他年幼喪了祖父和父親,早已對江氏恨之入骨,倘若落入他手,不定會如何磋磨侮辱她,那便是生不如死。
江府之中,江鴻章夫妻二人那時是親喚了她去堂上,告知她換嫁一事的。江詩甯心中震驚帶着憤怒,她曾和生父對視,企圖能從這個男人眼中看出一絲的懊悔和歉疚,可是沒有。
她的眼底醞釀着一場暴雨,可她沒有讓這場雨降臨。在這個家裡,在這座宅院裡,早在母親亡故之日,她就已經沒人疼惜了,不過是在今日終于要榨幹她最後一絲價值罷了。預料之中的事,她便沒什麼好多再留戀的了。
“好。”
“我嫁。”
那時,她孤零零地立在堂上正中央,屋外忽地劈出一聲驚雷,緊接着,雷聲滾滾、暴雨傾盆如注,一次次乍現了慘白的光景,照如白晝,映出江詩甯淡然的神情。
她獨自一人和她的生父與繼母對立着,終于發現,這些年她的父親早已和自己漸行漸遠,如今和自己對望着的,這個心虛的男人,早已親手切斷了和她的血緣。
在這個家裡,江詩甯本就是寸步難行。當初能和葉家公子定親,本以為是蒼天垂憐,如今看來,也不過是癡心一場。父親和齊氏的決定豈是江詩甯哭鬧就能動搖的。江鴻章青年喪父,經曆了江家和燕家的事,科舉做文官,不知吃了多少苦才保住江氏一族,江詩甯知曉,在父親眼裡,滿門的性命比什麼都重要。
更何況...
發妻病逝不久,他便急急将齊氏扶正,将她的一雙兒女疼得如護心肉一般。這樣的父親,即使是搬出夫妻情分、父女恩義,也是無用。既知道求告無門,倒不如閉口不言,起碼能保住一絲尊嚴,不叫人看低了去。
“若這是上天給我的考驗,我定有辦法化險為夷,若這就是我的命,我便認了。”
那一日,她親手斬斷了和父親間的連接,兩手空空地入了岐侯府,等待新的命運降臨,殊不知萬物自是有數,上天早已安排了她的後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