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父親不過是巴蜀之地的小小官員,無權無勢,我若真要了她的命,莫說是他那軟弱的父親,便是祖母也不敢說什麼,可我沒有。”
他說完,似乎很是期待江詩甯的回應。
可她隻是輕輕搖了搖頭,道:
“她厭我,并非真因我是江氏之女而恨我,也并非全然是替祖母憤憤不滿,大抵...是因為愛慕君侯的緣故罷。”
燕臨沒想到她會主動提及此事,依舊看着她,似乎是等她往下再說。
“蕭表妹心儀君侯多年,祖母又頗為疼愛,她常常登門,定然心中早将自己視為未來的君侯夫人了,如今黃粱夢醒,怎能不心中難堪,無處發洩呢?”
“正巧了,君侯偏又娶的是江家女兒,她又氣又惱,卻無從開罪。碰上那日祖母對妾身數落了幾嘴,蕭表妹自然是順勢而為,既讨了祖母歡喜,又洩了私憤。”
燕臨不在乎蕭吟心中是如何想的,隻問她:
“夫人不氣?”
江詩甯想了想,終究還是嘟起嘴,道:
“氣啊,氣得我恨不得親手罰她那二十仗!”
見她這模樣,燕臨忍不住笑出聲來。
“那夫人為何沒叫我更重重地罰她?”
她平複了面色,對着燕臨湊近了些。
“妾身...不想君侯難做。”
燕臨不再笑了,而是伸出胳膊,将她攬在懷裡。
他的胸膛那樣堅實有力,江詩甯的側臉緊貼着他的寝衣,還能聽見他咚咚作響的心跳聲,起伏的呼吸。燕臨的身上很熱,冬日裡暖洋洋的,江詩甯覺得既舒服,又有些不好意思。
“我留着她,是因為她救過我。”
燕臨喃喃道:
“小的時候,祖父與父親行軍打仗,祖母與母親常運輸物資,又或是徹夜祈禱,偶爾也并不能照應我,大多是府中下人帶着我。便是那時候,換季受風,我發了場高熱。”
“那病很蹊跷,我燒了三日也不見好。郎中說,我年紀太小,經不起這般煎熬,若再不退熱,一直昏睡着,便救不活了。
說到這,他神色淡淡的,似乎故事很久遠,他已然不在意了。
“祖母與母親那時候都到軍中探望将士去了,留我一人在府中,下人們不敢随意決定用藥。我還記得,那場仗很激烈,戰況膠着,我的家人們都困在軍營裡無法走脫,他們急得團團轉,卻毫無辦法,祖父與父親更是上陣殺敵,心中郁結。”
“是蕭吟,拿了家中藏着的神藥來,我才退熱。”
他眼神黯淡,情緒冷冷的:
“我感念她的恩,祖母更是自那之後待她如親孫女,可有恩報恩,這些年過去,我岐侯府實在是不欠她什麼。若她願意嫁人,我定求聖上賜她縣主之封号,風風光光地出嫁給好人家,她貪慕虛榮,那就嫁官員子弟,她好金銀,便嫁上京最富庶的商賈人家,我定不會虧待她的。”
“隻是她貪得無厭,欲求不滿。十數年過去,她賴在我身邊,無數次惹得我不快,都用救過我的免死金牌拿出來為自己遮擋,祖母常勸我忍,我實在煩了,便遠遠躲了她去。”
燕臨說到此處,眼中流露出幾分厭惡來。
江詩甯轉了轉眼睛,思索着什麼,而後開口:
“妾身明白的,也知曉蕭表妹是心中有怨,她畢竟年僅二十還未嫁,如今連入門做側室都不能了,定是委屈的。妾身知道的,定不會和她起沖突,叫祖母心裡難受。”
燕臨柔情地笑了笑,似乎很是欣慰,又帶着心疼。
還沒等燕臨再與江詩甯說太多,懷中的柔軟便躲在他臂彎之内睡了。
燕臨感受到懷裡的小人兒不再動了,便知曉她是睡了過去,也不再動,隻是将被褥再拉高了些,将她往懷中又緊了緊。
她的雙手向上折着,如同一隻攀在窗沿的白兔。
隔着寝衣,他亦能感受到江詩甯的雙手很冷,想起成婚第二日,她在不合身的衣裳裡縮瑟的模樣,不由得一陣心疼。
‘我身居高位,一生戎馬波折,不能保證你今世無驚吓無危險,隻能盡力讓你平安無虞。可有一點是我能決定的,便是此生隻你一人,不另娶、不納妾、不變心。若有違誓,家破人亡,不得往生。”
他心中暗暗地想,卻不曾開口告訴她。
他從不信承諾,也不需用一時興起的誓言換她一刻的動容。
朝堂之上,波詭雲谲,臣子們争搶着發下毒誓,隻為博得君王的信任和展顔。可結果呢,又有幾人在大戰來臨之時挺身而出,以命換得百姓平安的?
他的祖父曾在與祖母大婚之時立誓,此生隻待她一人好,結果呢,卻不過數年,心中另有她人,一輩子與那女子生育子嗣,至死還念念不忘。
他要的是真正的心意相通、言出必行,正如他的軍令一般,不容亵渎。
他會做到的。
隻是懷中之人,是否明了他此刻融化的心意,并與他進退共赴呢?
燕臨合上眼,略帶幾分愁容,懷裡的力度卻不減,就這樣與江詩甯一同沉入夢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