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從清晨開始一片晴朗,溫時熙開車回到姜家本宅。
姜家本宅位于城郊山林,整體依山而建,是一座華麗的中式别院。
仿古的建築特色,彰顯着姜家在本市的地位,與多年來一成不變的嚴苛家風,讓人望而生畏。
随着到達,離着老遠,溫時熙看到老宅門口停滿各色車輛,将山林公路圍堵得水洩不通。
姜家家大業大,在海港市各行各業都有涉及,甚至在許多時候,都稱得上行業塔尖。
雅瀾夫人雖然是在鄰市意外身亡,但這麼多天以來,與姜氏有合作的世家應該都已經收到消息,一起前來不足為怪。
溫時熙在車道中緩慢行駛,于一衆等待進入的賓客眼中,開車徑直駛入本宅地庫。
比起以往,車庫中也略顯擁擠,可見今天姜家人也來了不少,甚至也許都到齊了。
溫時熙停好車,一路搭乘電梯進入内院。
素來清淨的林中老宅,今日格外喧鬧。
溫時熙身穿黑色風衣,衣下一身十分正式的黑色西服,合手的黑色手套将十指包裹,看起來格外鄭重。
黑色套裝将他的身影勾勒,伴着秋風,仿佛顯得更加消瘦。
他隻身穿過人群,繼而在靠近正廳的拐角處,碰到一個熟悉的身影。
離他不遠處,一人站在一處無人角落,正在檐下安靜抽煙。
男人年近五十,臉上布滿歲月痕迹,隻是多年養尊處優,絲毫不顯老态,氣質溫文爾雅。
溫時熙腳步一停,卻有些遲了,隻見那人緩緩轉頭,看見了他的身影。
執煙的手微微停頓,很快又如常送入口中。
溫時熙站了片刻,随即,他邁步走到男人身前不遠處。
煙味随着靠近漸漸清晰,與庭院中的草木味道混合在一起,帶着一股刺鼻的焦味。
“父親。”溫時熙垂目道:“早上好。”
溫爾昀嗓音低沉,帶着被煙草熏染的沙啞:“嗯。”
溫時熙:“爸爸呢?”
“他在家裡休息。”走近看來,溫爾昀眼下一片烏青,可見近日十分辛勞:“你爸爸最近狀況很差,你無論發生什麼事,都不要聯絡他。”
溫時熙眉心輕動,覺得父親這話很沒必要。
他本來就不會聯系兩人,因為溫時熙十分清楚,他根本算不上兩人的孩子。
二十幾年前,姜家備受寵愛的omega小兒子姜言與心愛的alpha舉行世紀婚禮後,很快就懷孕了。
可孩子出生後沒出滿月就因病去世,姜言無法承受打擊,整個人逐漸瘋癫,看了許多精神科醫生都沒有好轉。
那時有人提議,姜家可以領養一個孩子,來替代那個死去的嬰兒,幫助姜言恢複健康。
姜言年紀輕輕,是國内首屈一指的鋼琴家。
溫時熙在孤兒院被選中,自然也是因為他的手比其他孩子靈活,還具有超乎常人的音感。
姜家人确定,溫時熙在姜言身邊,一定成為第二個風光無限的鋼琴家,替代那個死去的孩子,成為姜言認可的“兒子”。
自從被領養,溫時熙來到姜言身邊,就開始沒日沒夜的練琴。
很快,相比同齡人,年幼的溫時熙就已經足夠出類拔萃。
可那些無法自控的焦躁情緒,使得姜言不能接受溫時熙指間任何一個錯音。
溫時熙每一次出錯,都會無可避免刺激到姜言病态的神經,迎來一場可怕的崩潰。
最終,姜言的精神病症愈演愈烈,父子兩人連見面都是互相傷害。
那時,因姜言始終無法接納溫時熙,溫時熙不能繼續留在兩人身邊。
姜家礙于世家的臉面,也不能将領養的孩子重新扔回孤兒院,無人照看下,就将他送到本宅,扔給整個家族中管事的大伯,過上寄人籬下的生活。
在老宅渡過的許多年裡,溫時熙經曆過許多事。
有很多開心的回憶,也有絕望的經曆。
其中沒變的,隻有他一直在彈鋼琴。
之後他入學音樂學院,順利畢業,一步步成長成今天的青年。
檐下,溫時熙擡頭,看向面前的父親。
“我知道了,您也要保重身體。”
溫時熙知道溫爾昀對自己沒有感情,他們之間的關系,不過是應付場面的交際罷了。
溫爾昀交代完唯一能和溫時熙說的話,撣了撣指間的煙灰,疏離至極道:“去看你大伯母吧。”
驅趕一般的話語間,溫時熙朝父親微微點頭,順從地邁步離開。
對于兩人而言,連尴尬都顯得沒有必要。
正值初秋,庭院中的桂花點綴在綠葉之間,香氣豐盈迷人。
溫時熙行走在花廊下,後知後覺,知道父親為什麼這麼快就會讓他離開了。
雖然帶着信息素抑制環,但他身上屬于程軒的信息素正值濃郁,應該已經被父親察覺。
爸爸發病多年,父親一直不離不棄。
将愛情看做生命的父親,很不喜歡溫時熙看待臨時标記的态度。
可如果沒有這些标記,溫時熙就會疼。
在不會有人心疼的情況下,溫時熙覺得,他應該好好心疼他自己。
陽光傾斜中,樹影映在主宅的牆壁上,溫時熙一路朝正廳走去,與許多人擦肩而過。
時隔多年,再次回到老宅,溫時熙有幾分恍惚。
他知道今天老宅裡的所有訪客,都應是為了吊唁容雅瀾而來,可他經過不少人,無意中聽見衆人口中的閑談,都沒有任何悲傷的語調。
今天在場的每個人,都隻在不約而同地關心一件事。
就是容雅瀾死後,他那位早已年老、又庸碌至極的大伯,到底還會不會再選一位omega再婚。
溫時熙一路來到正廳,他按照規矩,完成吊唁後,最後看了一眼容雅瀾的遺像。
容雅瀾長相溫婉,作為女性omega,她十分謙和,更是少有的端莊。
大伯身下唯一的兒子,那位姜家老爺子特别指定的隔代繼承人姜權宇,是大伯之前的前妻所生,且多年待在國外,一直沒有回來。
所以此時,在整個正廳中,不會有人為容雅瀾哭泣。
對于大伯母的印象早已模糊,溫時熙隻能記起在某些時候,容雅瀾會來打斷他練琴,叮囑他早些休息。
也許兩人也曾親近,隻是時間過去太久,記憶就像一片既模糊又無法探究的過往,早已無法反饋任何溫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