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時熙想,等他成年,就不再是小孩子,就可以和哥一起喝酒,一起去很多地方。
“不是還早嗎?”姜權宇的聲音和往日一樣,沉穩中帶着一點寵溺至極的輕哄:“我還有時間慢慢想。如果你有想要的就告訴我,什麼都可以。”
溫時熙一邊笑,一邊坐進來接他回家的轎車。
“什麼都可以嗎?”
“當然,什麼都可以。”姜權宇道:“因為溫時熙的十八歲隻有一次啊。”
暖陽映在車窗上,殷出一片光暈。
七年的澆灌,溫時熙的整顆心,隻可能是一個人的形狀。
可就是那天,司機沒有将車直接開回家,而是遵從命令,把溫時熙帶到了一座市立醫院。
這是溫時熙第一次見到病房裡的人,身後的大伯告訴他,那兩個滿臉滄桑、身穿病服的中年男女,就是他的親生父母。
多年腎衰竭的女人,和在砂礫加工廠工作身患肺塵病的男人,兩道瘦骨嶙峋的佝偻身影、兩雙幹涸又布滿細紋的手掌。
破舊發黃的病服、按鍵的老式手機、幹硬饅頭與鹹菜,一切擺在那間亂哄哄的多人病房裡,滿眼都是溫時熙多年不曾面對的心酸與困苦。
他那些年幼時的小小埋怨,在這樣的事實前,就像瞬間風化的沙一樣,頓時消失無蹤。
溫時熙說不出來一個字。
他穿着貴族學校的昂貴校服,十指白皙幹淨,根本無法再去想,他的父母究竟為什麼會抛棄他。
姜斂什麼也沒說,可巨大的差距讓溫時熙瞬間明白,其實不是姜家人吝啬于愛他,而是少了那一份深入骨髓的血緣,他和那棟老宅裡的人,根本就屬于兩個世界。
回家後,姜權宇看出溫時熙心情不好,讓傭人換着花樣做了好看的點心,溫時熙看過後,臉色卻變得更難看了。
當晚的深夜,溫時熙抱敲開姜權宇的房門。
他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一張稚氣褪去的臉布滿認真,鄭重問道:“如果我成長成優秀的大人,能成為哥哥真正的家人嗎?”
溫時熙足夠聰明,所以能猜出姜斂為什麼會帶他去醫院。
也許很快,他就要離開姜家了。
可隻要他付出足夠多的努力,去留學、去參賽,總有一天能成為像姜言一樣的鋼琴家。
他總能摘下養子的頭銜,也能将今天看到的卑微與落魄踩在腳下,成為一個獨立的“溫時熙”。
這樣,就算他不是姜權宇真正的弟弟,也應該可以繼續做姜權宇的家人,被那樣的目光凝望着。
一切都不會改變,隻要他能做得更好。
無論是“貧窮”還是“未來”,像這樣的字眼,對于這個年紀的男孩來說,根本不是值得迷茫和恐懼的事。
溫時熙想了很久,唯一的懼怕,是和姜權宇分開。
長久以來,他的生命裡隻有姜權宇一個人,就算他知道姜權宇不是他的親哥哥,他也已經像個寄生蟲一樣,在這個家裡生活了太久太久。
對他而言,姜權宇是他超乎血緣的家人,是他必須汲取的血液、是他賴以生活的養分,甚至是在他出生前,就已經附着在身上的黏膜。
他不能離開姜權宇,也不可能離開姜權宇。
他必須攀附在“哥哥”身邊,如同一株陰暗、不可見光的菟絲軟藤,纏繞依賴在姜權宇的生命裡,守住那份隻有姜權宇能給他的被需要感。
他必須是姜權宇的弟弟。
那時的姜權宇站在門内,表情含着一點無奈,低聲道:“看來我的時熙真的長大了,已經開始思考,要成為優秀的大人了。”
溫時熙低着頭,兩隻手輕輕握在一起。
繼而,他擡起頭,小心翼翼問道。
“哥,我們會一直生活在一起嗎?”
也許溫時熙自己不記得,像這樣孩子氣的話,從小到大他問過姜權宇許多遍。
姜權宇的回答一如既往。
“當然,我說過,沒有人能把你從我身邊帶走。”
是承諾亦或大話,還沒成年的溫時熙分辨不出。
從那天開始,溫時熙突然開始忙碌起來。
他的叛逆期好像來得晚了些,像個瘋子一樣,捂着他那顆自卑又自大的心。
姜權宇能給他的東西很多,可溫時熙大多都不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