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澤美紀覺得自己十二歲以前的人生,和全世界所有午夜十二點的童話一樣,盡管有着完美令人向往的外殼,到頭來也不過是設下了時間限制的一場夢。
俊朗的父親,美麗的母親,關系不和睦卻會保護自己的哥哥,以及在哥哥還沒出生之前就被全款買下的帶花園的獨棟别墅。
這似乎就是大家口耳相傳的理想家庭的樣子。
今年在稻荷崎和八戶子的賽後,她時隔多年再次回到了曾經的家。
門口信箱上的北極鳥木雕一下子老了許多歲,像是上了年紀的男性一樣頭頂斑脫了白色的漆。她記得它,那是幼兒園時她和父親一起做的木工,說是一起做的,但其實需要用到刨具的地方都由父親代勞,她隻負責在最後上漆和取名。
世界上不存在名為北極鳥的鳥類,那完全是她将小鳥和白漆混亂結合産生的童言童語。這個木雕成為了父親是一名好父親的象征被他從幼兒園的親子活動展覽台上要了回來。
父親給它在信箱上自說自話地安了家,它一住就是十幾年。
它老了,她也長大了。
她可以毫不愧疚地站在哥哥面前罵他是個徹頭徹尾的爛人。
對,和一般歡喜冤家型的兄妹不同,井澤美紀和自己的哥哥從來沒有關系融洽過。
在哥哥看來,自己分走了原本該由他獨享的所有東西,又為他加上了他一點也不想要的責任和負擔。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是父親開始送他去學擊劍不再允許他在暑假看假面騎士嗎?是父親下班後熱衷于誇獎她的乖巧而對哥哥隻是問好而已嗎?還是因為哥哥故意把自己忘記在廟會裡被父親發現開始的?
在哥哥看來,自己作為家裡最小的孩子端坐在父母的掌心裡撒嬌享樂,是一顆無憂無慮的明珠。不用提前預習功課,不用額外培養所謂的高雅興趣,不管向嚴厲的父親提出什麼要求都會被滿足,而媽媽隻會教她一個人拉小提琴。
她小時候曾對哥哥抱怨說自己不喜歡父親買的裙子,哥哥發了好大的火,指着她讓她别再跑到他面前炫耀這些。
幼兒園開設了很多通識課程,井澤美紀不記得是哪個話題了,隻記得她回答了一個問題「就像媽媽比爸爸感覺要更軟乎乎一點」,而父親等待的似乎就是這一刻,從那之後的每一次,隻要她使用粗魯的措辭和與哥哥玩鬧時一樣的音量都會被父親輕聲細語地糾正。
父親從不責備她,但她總會知道自己又做錯了。
久而久之,她開始知道這個家裡運行着很多從不擺在明面上的規則。比如要喊更加淑女的「父親大人」而不是家常的「爸爸」;比如父親下班回來擁抱她的時候她一定要先把雙臂張開摟父親的脖子而不是抱腰;比如坐在父親腿上看書時必須坐左腿且在看完第三頁後必須膩着嗓子說自己想喝牛奶了;比如臨睡前要先和父親說「父親大人,晚安」再接受他的晚安吻而不是吧「晚安」放在「父親大人」前面。
對怎樣才稱得上是一個可愛的女兒,父親有自己的看法,她可以選擇的餘地不多。
她當然可以要新的洋娃娃,要新的裙子,要五彩斑斓的花,因為這是父親心目中一個女孩應該喜歡的東西,而恰好她也喜歡那些。
哥哥羨慕父親對她「有求必應」,她羨慕哥哥「可求有應」。
她是活在父親掌心裡,連笑容弧度都被定好了範本的女兒。
父親對哥哥從不提任何明面上的要求,無能的兒子提不起他任何興趣,她像根胡蘿蔔一樣被父親吊在哥哥的面前,讓哥哥為了得到父親的一句誇獎和認可拼了命地努力。
從這種家庭環境裡逃出來的她在初中時喜歡上宮侑那種會張揚地追求自己喜愛事物的人也正常吧?
她跟着媽媽逃離了長野家的鳥籠,擁抱着重新回到她身上的自由,不用再當父親手裡精緻的提線木偶,她可以選擇任何方式得到她想要的。
當她和朋友說:“更像爆米花的那個是宮侑。”的時候,他們笑作一團,說不得了啊美紀你天賦異禀。
她也沒想到最後宮侑根本不記得她。不是拒絕,是完全沒有接受過她的感情。
井澤美紀難以置信,她追每一場球賽,做的應援闆也是最大的,他們還是同一個班同一個選修課的小組,她做出了自己的選擇并因此付出了種種努力,她應該得到宮侑的——但是她沒有。
完全是一場空。
失控感帶來的惱怒替代掉被辜負心意的不甘在她的心底燎出一場火,愈燒愈烈,宮侑他怎麼敢?他以為他是誰?
井澤美紀習慣了有求必應的生活——那種想要什麼東西就利用着所有合理的規則去獲取就一定能得到的生活。
她在宮侑身上遭遇的失敗,讓事情開始脫離自己的掌控。
為什麼就不能按照“應該”的發展來呢?究竟是哪裡出了問題?
于是她給自己戴上了宮侑粉絲的皮套,站在這個離他最近的位置觀察他試圖得到答案。
她看着他在球場上肆無忌憚地笑,看着他在球場下拒絕每一個和他告白的女生,看着他和自己的兄弟炫耀戰績卻從不認真對待。
啊,原來是這樣,宮侑的皮套就是隻有排球和宮治。她這麼扭曲地想着,随着宮侑拒絕的人數變多,心裡不被她察覺到的快意也跟着變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