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冢觀音趴在桌上輕輕笑起來,沒有發出聲音,肩膀倒是配合着氣流的吐息肉眼可見地抖了兩下。
部裡的問題兒童組。
但有時候會一本正經地回答自己的胡言亂語。
宮治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了什麼,在眉頭處攢起帶着些許不滿的小小褶皺,但沒一會兒又順平了。
他原本是想說些什麼的。
如果面對阿侑,治多半會嫌棄一句你這家夥笑得好惡心,面對大小姐,憑心而論,他實在沒辦法對着她這張難得一見的笑臉挑剔什麼。
畢竟确實還挺可愛的。
太奇怪了。
她明明不是可以用這個詞語來形容的人才對。
或者說一句惡趣味怎麼樣?
宮治腦海裡閃現出方才她躺倒在榻榻米上懶洋洋的樣子。
平時的話,大小姐也相當節能主義,不管是經理的事宜還是學習方面的努力,如非必要,她很少去做,最大程度的盡人事,随後就不歸她管了,她也懶得去管。
但和懶洋洋這個形容,果然還是有點出入的。
從那條短信開始,大小姐展現在他面前的是與平時有些不一樣的自己。
到底哪裡不一樣了?宮治垂下眼,腦海裡記憶的片段跳躍着翻閱,他不知道答案,但她那散落在榻榻米上的頭發總是在思索時來回重複出現。
窗外,下着雪,天不是很亮。
榻榻米上,發絲偏黃,交錯着縷縷細碎的光。
果然是背彎下來了的緣故吧,他想。
宮治一直認為組成大小姐這個整體的兩大重要部分一是眼睛,二是她永遠筆挺的背。
他和阿侑試過像她那樣将重心放在大腿上三分之一的坐姿,隻需要花一點點力氣讓腰部前移,上半身就可以輕輕松松地以此為支點放着,這個姿勢比他們預料中的省力,但論舒服果然還是不用費力直接趴在桌上睡覺更好。
新剝好的橘子用開了花的皮墊着被宮治放到大小姐手邊,她的眼簾垂下來,視線落進蜷縮着收攏又綻放的橘皮,明目張膽中帶了一點偷偷摸摸,而宮治盯了一眼她被手臂擠得圓扁扁的臉蛋,覺得她今天真是松弛過了頭。
想到這,他妥協了。
試想一下,一隻平日裡總是正襟危坐和人保持着不遠不近距離的貓,突然和全身沒了骨頭似的趴在自己面前,又是胡言亂語一通耍自己玩又是對自己笑。
況且她之前還說什麼不想讓阿侑偷吃才特地選在這時候單獨給他吸吸禮包。
于是宮治不得不接受一個事實——自己沒辦法将那句惡趣味的指責說出口了。
這讓他覺得有些憋屈。
午飯時他嘗了一口味道熟悉的魚餅燒,心頭一動,遲疑着開口:“說起來,平時的便當難道也是冼介先生準備的嗎?”
“是啊。”大小姐一邊在鍋裡用公筷和漏勺挑着土豆粉,一邊點頭回答。
還真是,可她之前不還說冼介先生不喜歡做飯嗎?這種理所當然的語氣是怎麼回事,虎冢家的兄妹關系果然很奇怪。
“不過冼介出差的話就沒辦法了。”撈出來的土豆粉被自說自話地倒進了宮治手邊空着的湯碗,大小姐沒看他,擱下湯勺,給她自己碗裡夾了幾塊醬鴨,“會委托給隔壁的山田太太,她還挺喜歡賺這種外快的。”
“順帶一提,她是我們班山田的奶奶。”她随口補了一句。
“山田?”宮治反問,“坐在你旁邊的那個?”
“對。”她應道。
怪不得,他就說吃飯前大小姐絮絮叨叨的那一段話裡怎麼有個人名這麼耳熟。
宮治嗦一口土豆粉,湯汁沾上舌尖,鮮美的味道讓他眼睛亮了一下。
随後他聽到大小姐像是想到什麼啊了一聲:“果然都叫山田的話會分不清誰是誰。”
“——那就叫他正章好了。”大小姐說完轉頭看向冼介先生,“他是這個名字吧?”
“是。”冼介先生倒是表現得十分意外,“我當初隻是随便提了一嘴,沒想到你還記得。”
“很難不印象深刻。”她用筷子撕着鴨皮,金屬筷尖在碗裡戳得叮來叮去,冼介先生沒說話,從桌下的拉屜裡摸出一副pvc手套——說實話,宮治本來想吐槽什麼樣的家庭會在餐桌下面裝拉屜還放pvc手套啊,但看到冼介先生戴上手套一臉平靜地去給大小姐碗裡的鴨肉去皮,行雲流水般的熟練動作裡透出詭異的日常感,而大小姐居然對此表現得習以為常。
……這對兄妹到底怎麼回事啊!
槽點實在太多,他反而無力去吐了。
“畢竟爸爸被車撞成智力殘疾,媽媽又出軌離婚,自己好像還有什麼血液系統的毛病,總是動不動就鼻血大流特流,同學之間正常接觸都會被碰瓷成故意傷害,從小到大沒有交過朋友。”她說着說着轉頭看向宮治,“所以我才對侑說不要老欺負人家在課間霸占别人的座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