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房子屋檐下被雪雲姐挂上了廟會上買回來的金魚風鈴。
因為擔心大小姐受涼,他不常開室内空調,老式風扇的電線蜿蜒曲折,一路從屋子裡跋涉出來,迎着夏日熱熏熏的風轉動撥片,他熱得隻穿了一件背心,而懷裡大小姐睡得正沉,一臉無憂無慮的酣相。
于是當初自己那個和剁手指有關的想法便時不時冒出來,供無事可幹的他消遣時光。
這東西沒有用嗎,他微微張開五指,視線從掌根的紋路一直浏覽到毫無特色的指尖,再翻轉,看暗粉色的指甲、微凸的關節,如果沒用的話為什麼大家都要切呢。
“嘤!”懷裡的小怪獸發出一聲響,把他的注意力再次扯了回來,山崎冼介下意識将她抱起來拍了拍,另一隻手回上去悄咪咪拉開大小姐臉上避免被太陽直射眼睛而戴上的簡易眼罩*。
沒醒。
他松了口氣。
指尖卸掉力氣,眼罩于是又彈回原位。
他習慣性地摸摸她的臉,那是她最喜歡的安撫動作。
軟乎乎又滑溜溜的觸感經由指腹傳遞給大腦,以一種風馬牛不相及的角度接上了山崎冼介之前被中斷的思路。
指尖順着臉頰肉滑下去,正當他準備撤離的時候又被熟睡中亂動的大小姐一把抓住。
小小的手,小小的力氣。
比起眼睛、内髒,手指确實沒什麼價值啊。他想。無法讓人重見光明,也無法續上别人的生命。
山崎冼介看着那根被大小姐握進手裡的食指,被禁锢的感覺實在很淺,簡直微不足道,但如果沒有手指……
她也許會因為沒有可以抓的東西哭吧。
而且,換尿布泡奶粉什麼的也會變得很不方便。
山崎冼介就因為這樣莫名其妙的原因放下了對砍手指還債的執念。
這個孩子的身份讓他一度認為照看她長大是一件麻煩的差事,因為這意味着他要無條件地忍受那些淚水炸彈和尖聲爆鳴,并服從将來從她嘴裡說出來的一切指示,即使它們聽上去匪夷所思,他的回答都隻能是“是”。
直到她一天天長大,用不同的語音語調喊着冼介冼介,從各種想不到的地方冒出來撲向他,扯着他的衣服說想吃炖菜,又或是掏出春遊時在地攤邊買的幸運石項鍊送給他、說這個可以保佑佩戴的人身體健康沒有煩惱。
他一眼就看出來那是玻璃做的便宜貨。
但……那天他和稻永明裡暗裡炫耀了很久這條虎冢組僅此一份的禮物。
山崎冼介開始覺得這樣也不賴。
他的父親将他留給債主一跑了之,用血脈這種毫無道理可言的理由換他去償還那些欠下的巨額債務,但虎冢組一直沒來收取他們應該拿回去的損失,反而給他提供吃穿和住所,甚至在他自己都将失去身體的一部分視作既定命運去迎接的時候,抛給他一個永遠處于進行時的新目标。
哪怕虎冢組不再是虎冢組,哪怕大小姐對他說“冼介你可以擁有自己的生活了”,山崎冼介依舊死腦筋地認為屬于自己的人生定位在大方向上始終沒有改變。
那不是工作,他是心甘情願那麼做的。
隻是他這個家庭的定義與正常人稍顯不同,他是下屬,同時也可以是哥哥。
下屬需要服從上面的命令,但哥哥可以在任何他覺得不對勁的時候開口,比如——當他家孩子晚飯時接起一通視頻通話,講了兩句不僅沒有挂斷還找了罐麥片将通話中的手機靠了過去,于是山崎冼介發現出現在通話那頭的臉似曾相識又在頭發顔色上略有不同,最重要的是那是個貨真價實的雄性——這種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