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盛嫣原本想去赴約的。
病房窗簾隻拉開一道窄縫,夕陽最後的光芒勉強擠進來,在雪白床單上暈染開一片暖橘色,像一個溫柔卻即将消逝的擁抱。
盛嫣的目光追随着那束光,指尖無意識地摩挲着床單略顯粗糙的邊緣。
手機屏幕依舊亮着,鐘情那條簡短的訊息像一枚烙印,灼燒着她的視網膜。
“我在學校等你。”
她擡起手,虛虛按在心口位置,那裡傳來一陣細微卻綿密的刺痛感,如同蛛網般蔓延,時刻提醒她那殘酷冰冷的現實。
今天清早,醫生又來查過房,那人審視她的目光裡,帶着一種小心翼翼,仿佛她是一件即将碎裂的珍貴瓷器,不容絲毫颠簸。
輸液瓶裡的透明液體,正一滴、一滴、勻速落下,通過細長的管子,注入她冰涼的血管。
那滴答聲在過分安靜的病房裡異常清晰,仿佛正在為她所剩無幾的生命,無情地倒數計時。
“盛小姐,血壓還是偏低。”年輕的主治醫師眉頭微蹙,一邊飛快在病曆上記錄着什麼,一邊用不容置疑的口吻囑咐,“您必須卧床靜養,絕對不能随意走動。”
他是醫院特意指派來照看她的醫生,每日雷打不動三次查房,監測血壓、心率,核對各項生理指标,那份謹慎,與其說是負責,不如說更像是在防範某種不可控的風險。
盛嫣心裡明白,他們是怕她這副殘破身軀随時可能罷工,怕她驟然離世,給醫院帶來無法承擔的輿論與責任。
林姐就坐在床側那把硬邦邦的椅子上,正費力地揉着自己的後腰,動作緩慢而滞澀。
這些日子,她幾乎寸步不離守在病床前,眼眶總是泛紅,裡面布滿了細密的血絲,連日操勞讓她臉上的紋路也愈發深刻,寫滿了疲憊與憂心。
“林姐,腰又不舒服了?”盛嫣放輕了聲音問,生怕驚擾了她。
林姐立刻放下手,擠出一個略顯僵硬的笑容:“沒事,老毛病犯了而已,不礙事。”
她說着便要起身去倒水,可身體剛直起一半,卻猛地彎了下去,喉嚨裡溢出一聲壓抑的悶哼。
盛嫣心頭一緊,下意識便要掙紮着坐起身:“林姐!”
“别動,快躺好!”林姐連忙轉身按住她,語氣帶着不容拒絕的急切,“我真沒事,就是…最近陰雨天多,這老腰有點不聽使喚罷了。”
盛嫣的視線落在林姐那隻微微顫抖的手上,隻覺得心髒像是被什麼東西用力攥住了,又酸又澀,眼眶控制不住地發熱。
她比誰都清楚,這些年林姐為她付出了多少心血。
自從父母在那場車禍中離去,林姐就成了她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唯一的依靠。
“林姐,你回去歇着吧。”盛嫣聲音低啞,帶着懇求,“這裡有護士看着,不會有事的。你再這樣熬下去,身體會垮掉的。”
“那怎麼行!”林姐想也不想就回絕,語氣斬釘截鐵,“你現在這個樣子,我哪裡放心得下離開半步?”
盛嫣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苦澀的笑:“我又不是三歲小孩了。”
“在我眼裡啊,你永遠都是那個紮着羊角辮,最愛吃草莓味棒棒糖的小丫頭。”林姐望着她,眸子裡水光閃動,卻故意用輕松的口吻說着,“還記得嗎?小時候你吃完棒棒糖,總要把那張漂亮的糖紙小心翼翼地折成小星星,攢了一整個玻璃罐,說長大了要送給你媽媽當禮物…”
“林姐…”盛嫣鼻尖猛地一酸,後面的話再也說不出口,唯有喉嚨深處發出哽咽的聲響。
恰在此時,護士推門進來更換輸液瓶,輕柔的動作打斷了這略顯傷感的氛圍。
窗外,天色一點點沉寂下來,遠處的路燈次第亮起,勾勒出城市的輪廓。
病房裡隻剩下輸液架上藥水滴落的單調聲響。
盛嫣輕輕歎了口氣,将醫生開的藥片和着溫水吞下。
藥力開始發揮作用,一陣濃重的倦意如同潮水般襲來,眼皮越來越沉重。
她阖上雙眼,意識逐漸模糊。
不知過了多久。
也許是深夜,也許是淩晨。
盛嫣猛地驚醒,渾身汗毛倒豎,她清晰地感覺到,床邊坐着一個人!
她幾乎是彈坐起來,心跳如擂鼓。
“盛嫣……别怕。”
一個熟悉到讓她心悸的嗓音,在黑暗中低低響起,帶着安撫人心的魔力。
是鐘情。
“你……怎麼會來?”盛嫣的聲音抑制不住地發顫,混雜着驚疑與某種不敢置信的期待。
“盛嫣……我想你了……”
話音未落,一個溫熱的軀體便覆了上來,帶着不容抗拒的力道,将她緊緊擁入懷中。
那懷抱是如此真實,帶着鐘情身上獨有的、清冽又溫暖的氣息,瞬間擊潰了盛嫣所有的防備。
“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