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桑蹲在屋外檐下。
嘴裡叼根野草莖,滿臉愁苦。
她剛從聽風院出來。
戚威賠的十兩金被強充了公。
耳邊隐約還飄着方才孫晟跟她算賬的調調。
“二月十一,堂前她狗幹架,打破白瓷細頸瓶一隻,三百文;青釉細陶茶盞三套,茶點一盤,六百文;樟案兩張、軟席三張,四百文;庭中花六株,草不計,一百五十文;其餘灑掃諸多雜費……”
她緊擰着眉。
擡手看眼指間畫押後還未褪色的紅泥,滿腦漿糊。
按理說,她頂着顆裝滿先進文明的腦花來到這裡,怎麼都該橫着走啊。
卻不曾想,要啥啥沒有,幹啥啥不行。
田桑嚼兩下草莖,稍稍定神。
腦子騰出一半總結起連日驚險之下的收獲。
另一半,看丫頭和黑狗在廊下玩。
又下起綿雨。
丫頭避雨回屋路過田桑跟前時,跟她說了相識這一個月來的第一句話,“餓!”
說完就進屋爬到榻上傻盯着窗外的雨看,嘴裡隐約哼着調。
“原來你會說話啊!”
狗淋了雨,坐到田桑身邊。
絨密的黑毛被雨水凝成了尖。
一股惡腐的狗騷氣飄散出來。
田桑一臉嫌棄。
可眼神瞟到自己身上時,就自覺釋然了。
畢竟她身上的味兒也不怎麼好聞。
她仰頭望着從天而降的雨簾,伸手去接。
綿密的雨屑凝集成珠從她掌間滑落。
大拇指腹上的紅泥也被雨水慢慢沖淡。
涼意瞬間襲便全身。
待寒顫沖上天靈,身子一哆嗦,竟有一絲靈光從她腦中爆裂。
田桑眼放精光,拔地而起。
老黑被吓得狗腿僵直,從地上彈了一跳,撒腿跑了。
丫頭看到動靜,立馬鑽到床下将頭藏起來。
田桑異常興奮。
搖頭晃腦,手舞足蹈的進了屋。
嘴裡念念有詞,“太蠢了,簡直太蠢了……”
話音剛落,雨就停了。
她擡頭眺望,眼界格外清明。
遠山峰腰間,隐約生起的薄霧,令她心向往之。
田桑利索回屋,埋頭東搜西羅。
她想到以目标倒推需求。
隻需随便找座近山,孤身去林裡宿上些時日。
到時缺什麼,也就一目了然了。
出門時,陽光已然從灰白的雲層裡暈出一大片。
空氣反倒冷了幾分。
田桑與丫頭一人背個竹簍。
黑狗背上也弄了個布褡裢。
那山半腰,雲霧隐約間。
一片幾近開敗的白梅裡乍染了幾支野桃绯紅,一片春意盎然。
徒步了小半個時辰。
還沒到山腳,田桑就堅持不下去了。
好在又遇到熱心的鄉裡用牛車載了她們一程。
在鄉鄰的指引下,田桑從山腳幾家農戶後頭的小路上了山。
偶爾會看到上山獵奇的農戶。
等翻過一座小山丘後,就漸漸沒了人煙。
于是決定就地歇息片刻。
此處山林還不算太密。
植物的結構層次也不齊整。
周邊多是些高聳的大喬。
灌木稀稀拉拉。
地表多為藤本和蕨藓。
明亮的陽光被層層樹葉篩成了綠色。
照見清晨那一波濃重的濕氣。
隐約間蟲鳴鳥叫聲此起彼伏。
又有遠處山野樵夫唱起的野調。
老黑好像在吃地上的苔藓。
丫頭看着看着也準備趴下去啃兩口。
還好田桑大叫一聲,将小丫頭吓跑了。
不知不覺肚子叫起來。
于是從背簍裡取出一張大青布。
找一塊稍平整的地方鋪上。
又從丫頭的背簍裡拿出一摞胡餅。
餅是她以孫晟的名義去後廚诓的。
用白布包着,早涼了。
于是拿出一把砍刀。
舉刀欲砍竹。
想學之前未雨那樣,做個竹筒飯。
可來回轉了幾圈,愣是一根竹子都沒瞧見。
非但沒有竹子,連水也是沒有的,鍋也忘了帶。
好在還有餅可以填飽肚子。
于是又打算生火烤餅。
她在樹下找了些枯枝和落葉。
弄了半天,最多見到點燧石擦出的火星子和嗆鼻的濃煙。
她哪裡曉得,近日多有綿雨,半濕的柴火是難以點着的呢。
最後,被濕煙嗆得眼淚鼻涕長流。
轉頭卻發現丫頭和老黑早在啃冷餅了。
她隻得作罷。
冷餅有些發硬。
田桑并沒嫌棄,反而格外珍惜。
就連啃食中途掉在青布上的渣渣都撿來吃了。
這讓田桑想起她小時候。
她家境寬裕,所以時常不屑于外婆浪費一滴水、一顆糧都會心疼的行為。
如今她深感遺憾,現在才真正體會到老一輩的不易。
這大概就是就是餓過方知糧貴了。
山中氣候古怪。
先前還是暖呼呼的綠光森林。
不一會兒就下起雨來。
田桑嘴裡叼着餅,仰頭望上去。
雨線從飄飄然落下漸漸變成豆大的雨滴砸下來。
越來越大,越來越密……
田桑草草收拾一通,拉起丫頭就往回跑。
腳下凹凸不平,身旁到處是硬挺的樹幹。
雨砸得人睜不開眼。
也不知摔了幾跤,繞過幾棵樹。
當雨停再睜眼時,她已到了另一個地方。
一處斷頭絕壁。
跑了一路,又被冷雨澆了一路。
兩人的呼吸都異常急促。
崖下是個凹陷的山谷,四處是連綿的蒼翠,一眼望不到頭。
田桑回頭。
見自己還拽着丫頭的手。
若是雨再晚一刻停,她說不定已經拉着丫頭跳崖自盡了。
想到此處,心中不免後怕,趕忙松了手。
忽然聽見山下有流水聲。
一回頭,果真見到崖下西北的半山腰上有條銀白飛流。
她頓時一喜。
一手叉腰,一手指着那飛流,仰天笑道:“有水,有魚,安營紮寨!”
聲音在山谷跌宕開去。
她興奮回頭,卻看狗子正抖它身上的水。
水滴濺到田桑臉上。
她本能退後一步伸手去擋。
卻不想,那一退就一發不可收拾。
‘啊’一聲慘叫,田桑落崖了。
“你這蠢狗!早不抖,晚不抖,幹嘛非等我轉身你才抖……”
崖下傳來連綿不斷的咒罵聲。
證明田桑沒摔死。
丫頭隻聞其聲,不見其人。
于是就在崖邊找塊石頭坐下等。
田桑罵了多久,丫頭和黑狗就坐了多久。
那是個狗血般的奇迹。
跟她穿越這事兒的性質差不多。
隻因崖下恰好有棵從岩縫裡伸出的馬尾松。
田桑就靠崖坐在那馬尾松的粗杆上,一動不敢動。
“丫頭,快,去找人,去找人來救我!”田桑小心翼翼說話。
丫頭沒動,隻面無表情盯着崖邊。
但黑狗回了一聲。
山谷裡立刻傳出幾聲狗叫回音。
黑狗以為下頭有同類,于是玩起來。
它試着叫一聲,等回音消失它又叫一聲……
田桑無語,腦子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