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晟主仆聚在院中大皂下。
“那小子在哪?”孫晟問。
未風側身指出去,“我将他捆了鎖在藥廬裡了。”
于是在片刻眼神交流後,主仆便去了藥廬。
裡頭無甚特别,唯一股複雜的藥氣四竄沖鼻。
未雨點燃裡邊案幾上一盞白瓷蓮台油燈。
燈芯‘噼嚓’炸了幾聲。
火苗便瞬間蹿起。
孫晟坐到東邊矮幾旁的軟墊上。
這才見到角落裡縮着一個被綁了手腳的半大孩子。
就是昨夜第一個被血吓暈過去那人。
他一身破爛,渾身髒兮兮的,被磨破的腳趾腫得發青。
“怎麼不給他披條毯子。”孫晟淡然道。
未風垂頭忖了片刻,接不住話。
于是一把拽起那人身後的繩子。
将他拖到孫晟面前。
那孩子頓時驚醒,有些迷糊。
等看清面前的人後,便一臉倔強埋頭,一動不動。
“你叫什麼?家住哪裡?昨夜去那茅屋幹什麼?”孫晟輕聲問。
他依舊一動不動将頭埋着。
未風又上去揪起他的衣領,将他提起來,“郎君問你話呢,若不說,立時送你見官!”
說完,又一把将他扔回去。
那孩子眼裡瞬間溢出晶瑩的淚花,瞪一眼未風,依舊将頭埋回去。
氣得未風又要沖上去修理他。
“算了。”孫晟突然開口。
未風無奈作罷。
轉身從懷裡掏出一把剪刀放到孫晟案前,“這是那小子昨夜行兇時拿的。”
孫晟拿起剪刀,在燈下仔細查看。
發現就是把普通的剪刀。
刀口是閉合的。
兩塊刀片上已經生了幾塊鏽斑,生生将其粘在一處。
鏽斑完好,眼下這時節,至少得有□□日不曾用過。
但剪葉鉚合處卻欠了些還算新鮮的白灰布屑。
孫晟思索着。
忽然擡頭發現那孩子胸前,方才被未風抓起翻開的衣領似有古怪。
他給未風使個眼色。
未風會意。
走過去翻開那衣領一看,“孝衣!”
孫晟沉默了,似乎想到什麼。
他走出來,站到他面前再問:“戚家郎君說你是去殺人的,是嗎?那兩個黑衣刺客又是你什麼人?”
那孩子再将頭埋低一寸,還是不說話。
孫晟蹲下身看着他,又道:“泰和縣有戶姓白的姐弟你可認得?”
未雨有些吃驚,喊:“郎君說的,是上月破的那起拐賣案裡被救下的白家女郎,白花花?”
聽到這話,那孩子抖了一下,這才慢慢擡起頭來。
隻看他那張滿是稚氣的臉上,左右各挂了好幾條清晰的淚痕。
嘴角漸漸抽動,突然‘哇’一聲大哭起來。
一邊哭,一邊大聲喊:“一人做事一人當!我就是白果果,阿姊死得冤,我再沒有阿姊了!阿弟要為你報仇啊……”
“什麼?你阿姊死了?”未雨大驚。
“不錯,”未風皺着眉,語氣緩和下來,“前日收到的消息,那女郎歸家一月便上吊自缢了!”
“你殺田桑是為你阿姊報仇?”未風接着問。
他又不說話了。
抽抽兩下,聳聳鼻頭,還将頭埋起來。
“你既要殺我,又為何要救我?”田桑此時問推門進來。
“你醒啦!”孫晟問。
田桑看他一眼,略略點頭走進來。
丫頭和黑狗跟着,一進來就溜進去滿屋看新鮮。
“你說他救你?可我明明看見……”未風反倒蒙了。
田桑蹲到白果果面前,說:“我剛跑出屋外的時候,那個黑衣人也跟着追出來,我看得真切,是他,從地上撿了顆石子砸過去,我才有機會逃脫!”
“所以,你究竟是要殺誰?”田桑問。
白小果的肩開始抖起來,鼻子抽抽,慢慢擡頭。
待看見田桑,他立刻崩潰大哭:“我不是,不,不是要殺你!你是我阿姊的救命恩人,我怎會殺你!我是要殺她!她就是綁了我阿姊的那對賊夫妻的女兒,我要殺了她為我阿姊報仇!”
白果果一把鼻涕一把淚說完。
突然就撐起身來,卯勁沖向田桑身後正玩的丫頭。
小丫頭被白果果的樣子和吼聲吓着了。
立刻躲到孫晟面前那案幾底下,隻露個屁股撅在外頭。
黑狗也跟着爬進去,趴到丫頭身邊。
白果果被捆了手腳。
奮力蹦出去,也不過是條脫泥的蚯蚓。
除了掙紮,就剩嘶吼咆哮了。
不知過了多久,累了,才死心癱坐下去。
原來,他是來殺丫頭的。
可是拐賣案破到現在。
縣裡向州裡呈報結案,州裡又轉呈刑部。
而刑部對這案件的處置公文至今都沒下來。
他又是如何知曉田桑是破案關鍵的?
又怎麼知道丫頭和柳賊夫妻的關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