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撞了身旁的弟弟一下,“是吧,盛弟?”
那個自稱許茂的撞到了許盛的腿。
疼得他針刺骨麻陣陣慘叫,“嗯,是是,阿兄說得是!”
“那這箭……”田桑突然跳出來,盯着那箭,兩眼放光。
許茂急解釋:“我兄弟二人本是聽說這山中有虎,想打來虎皮賣與城中貴人,好給我阿父治病,這才情願堵上阖家積蓄打了這箭頭,可我們定的是木杆,這鐵杆的箭,現在想來,怕是那人交付時拿錯了!”
“如此,二位方才是真遇着猛虎了?”孫晟微笑又問。
許家兄弟一愣,“沒有,隻是頭野豬,我們追它至此,不想反被他撞倒!萬幸遇到幾位,不然我兄弟今夜怕是要留在這山裡喂狼了!”
孫晟看看天。
西邊果真就剩餘晖了。
他恭敬将箭歸還。
退後一步朝許家兄弟一拜,道:“仁兄海涵,眼下怕是已過酉中,天黑前必定下不了山了,方聞許兄家就在這山裡,不知是否能讓我們借住一晚呐?”
“不行!”弟弟許盛‘噌’的站起。
許茂連忙解釋:“我阿弟的意思是,家中簡陋,還有個生病的老父在,況且,男女有别,怕是不方便!”
孫晟會意一笑,“不怕!我家下仆最會搭樹棚了,到時在你家屋前砍些樹枝做個篷舍便是!”
孫晟看他們還在猶豫,又說:“這山裡常有野獸出沒,你們方還說有老虎呢,若是我等摸黑下山碰上了,隻怕不死也殘呐!放心,該付的房錢,一分都不會少!”
說罷,便示意未雨拿錢。
未雨掏掏身上背的布袋。
從中取出一串隋五铢,就直接放到許茂懷中。
二許看着那錢,目光平淡,仍舊猶豫不決。
未雨見了,霎來了氣,“怎麼,嫌少?不說治病,這些錢已是夠你們爺仨好酒好肉一月了!”
許家兄弟依舊不肯松口。
索性背過身,埋頭嘀咕起來。
孫晟心中愈發起疑。
無意瞥了田桑一眼,咋喊道:“兩位仁兄可商量好了?眼看這天就要黑了,你們總不能見死不救吧?”
二許回過頭來。
看神情,不像是會同意的樣子。
他們剛要開口拒絕。
孫晟便拉過田桑,指着她的手背,懇切道:“她中毒了,若不及時找些草藥醫治,怕是挨不過今晚呐!”
“中毒!”
“中毒!”
兄弟倆竟異口同聲,驚呼而起。
他們的腳不麻了,腰也不痛了。
滿臉焦急上前查看田桑手上的傷口。
倒把田桑吓一跳。
她擡手一看。
左手果真腫成了青綠色。
上頭堪堪兩個牙洞,正不停溢出黃水。
她這才警覺,“對呀,我先前被蛇咬了!”
話音剛落,便兩眼翻白,硬挺倒地。
這一倒,反将那許家兄弟吓個半死。
兄弟倆一人背,一人扶便奔出林裡。
丫頭與老黑随即跟上。
看着那一行背影,孫晟的臉色瞬時凝重。
他大步趕上,“二位這是讓我們去你家啦?”
“自然。”隻顧直奔往前的兩兄弟,分不清是誰答的話。
“唯恐男女有别,怕是不便呐!”
“哎呀!人命關天,那破玩意兒還能重要過命去?”
“可你們家中不還有位生病的老父?隻怕到時不好解釋!”
“放心!我爹英俊潇灑,人見人愛,花見花開,通情達理!定不會計較!”
……
他們背着田桑,七轉八轉,眼看着就到了一間石頭砌的茅草房。
房子的确如他們所說,破敗簡陋。
就在門口十來步外,許家兄弟突然放緩了步子,神情古怪。
“怎麼不走了?”田桑突然支起腦袋,蔫蔫問。
幾人順着兄弟二人避諱的眼神看去。
院中像是有人。
許家兄弟臉上社死的神情一閃而過。
立刻放下田桑交給孫晟。
拔腿先一步進院與那院中人比劃半天。
待場面安靜下來。
就看被兄弟兩個擋住那人探出個頭來。
恰與院外幾人的目光遭遇。
“啊……”一聲尖叫。
那人一把扔了手中物什,掀翻面前石幾,落荒逃進屋中。
田桑觑眼看着院中那人,有些恍惚,“仙人,闆闆!”
驚得她四川話都出來了。
竟是三番兩次載她那個古怪車夫。
田桑愣了半晌,走進去,“那個,就是你們口中生了重病,但英俊潇灑,人見人愛,花見花開的……”
兩兄弟沒回答。
臉色尴尬中帶點煩悶。
田桑回頭,看看孫晟,有些惶惑。
方才那‘仙人’分明一身油光素錦,腳下踩雙翹頭長靴,頭上插根脂白的玉簪,一手舞柄青綠浮塵,一手結個道家手印,閉眼凝神,面上眉飛色舞,嘴上碎碎念叨,悠閑似神仙。
他又把院中高台的青石作幾。
擺一個泥胎陶爐。
爐上置口土罐子。
旁邊放了個破口的碗。
又将稻草當席,盤坐其中。
活像隻抱窩的老母雞。
依舊捋着颔下的空氣。
趕蒼蠅般不時揮舞手中浮塵。
院中靜的出奇。
許茂看氣氛實在緊張。
于是讓弟弟去叫門。
許盛去到屋門口,伸手輕輕往門上‘咚咚’敲兩下。
猶豫半晌,方才蹦出一個‘爹’字。
話音方落,門就開了。
“吾兒回來了!”
人又變回了山下奔忙趕牛的那個草莽車夫。
他微笑着走出來,鼻孔微張,一臉的強顔歡笑。
說着還不忘躬腰咳兩聲。
依舊是那張普通的臉。
衣裳也是那套補丁粗衣,腳下是穿淺口的麻鞋,頭發無一飾物。
他提一口涼氣憋下。
走到田桑一行面前,裝着一副久别重逢,“好久不見,咱們真是有緣呐!”
“仙人闆闆你失憶啦,咱們今早才見過!”田桑凝塊臉盯着他。
仙人始終僵個苦笑的嘴臉,不說話,隻管默默點頭。
一邊笑,一邊抓起田桑的手腕替她把脈。
他仰頭望天,憋個嘴,眼咕噜轉兩圈,又埋頭看看手背上的傷口,“還好不是毒蛇,無妨,敷些清熱解毒的草藥,兩日便可消腫。”
“你會看病?”田桑不解。
仙人随性一笑,“江湖兒女,這隻是常規技能,皮毛,皮毛而已!”
“你原來住這兒啊,這倆是你親兒子?怎麼他們姓許你姓仙呢?百家姓有姓‘仙’的嗎?早前還看你好好地,怎麼突然就病了,你剛剛……”
田桑又一連串的靈魂拷問,說完往地上那一攤狼藉看去。
仙人怕被看出破綻,趕緊解釋,“我熬藥呢!剛剛,抽風了!對,我方才突然看到這麼多人就抽了,間歇性的,不常有!”
所有人都擰着眉,大概是不信。
田桑又指着他身上的衣裳和頭發……
“不過是從那邊樹上撇來的樹枝,罐裡攪拌用的,這年紀大了,腦子不好使,經常随手就忘放哪兒了,所以幹脆插頭上,特别不雅,你們來,所以……哦,還有這衣裳,山中挑水費盡,一個月都洗不了一回,都黑得油光瓦亮的,還臭,你們來,怕給你們熏着,所以……”
田桑隻淡淡填一句,“難怪身上這件有補丁呢,原來是經常洗啊!”
說完看向旁邊那兩兄弟那一身虎皮鹿襖長皮靴,堪堪一笑。
她往東又走幾步。
在院牆上拾起方才仙人扔的浮塵,問:“這是浮塵?但,怎麼是綠的?”
仙人轉過身去,一見田桑手裡的東西,吓一哆嗦。
那是用山棕的葉子做的。
留一根小臂上的柄,再将棕葉撕成細絲。
可不就是一柄綠色的浮塵嗎?
“學着那些小孩兒撕來玩的,用來趕趕蒼蠅蚊蟲,山中必備!且此物還有個别的玩法,有機會一起啊!”
這帶着荒誕的合理性,它合理嗎?
隻看衆人臉上都一個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