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柳家來信了。
看柳俊才的表情就知道,裡面是斥責他們父子不敬先祖的詈詞。
隻因田桑那封求救信。
“我以為那鴿子是要飛回孫家的!”
田桑就盤腿坐在堂下的地闆上。
說完毫無違和就咬一口手中的水牛花飯團。
那是她的早飯。
被喚來問話時夾帶的。
南方也有叫它清明粑。
顧名思義,是清明時節特有的美味。
丫頭就坐在她旁邊,眼神疲軟。
一手一個清明粑粑,漫不經心咬着。
一副沒睡醒的樣子。
老黑向來是充電一小時,待機一整天的。
它自己的那個早一口吞了。
眼下趴在丫頭身邊。
狗頭警惕,狗眼來回晃蕩。
就等着丫頭手裡的粑粑什麼時候沒拿穩掉下來。
孫晟正襟端坐在旁。
看着她們,眼角微顫,滿臉憤懑。
堂上坐着孫家夫妻兩個,同樣端正跽坐着。
面前的幾案上就擺着田桑那張‘救命’。
大概是年紀大了,心也包容些。
她們看上去并不嫌棄田桑粗鄙。
孫母一丁還算從容。
她平靜看着堂下,道:“眼下晟兒入京,諸事未定,刺史大人舉賢,最重德行,若此時柳家的事傳出去,怕是不妙!”
說完便看向身旁的丈夫。
柳俊才卻顯得愁苦些。
拿起案前那張紙質問田桑,“确實不妙,這字簡直就像雞扒一般,你寫的?今日回去就給我罰抄一百遍!”
田桑愣愣眨巴眼。
嘴裡嚼着最後一口清明粑,有些茫然。
“夫君!”孫一丁溫柔的叫了一聲。
柳俊才這才醒神。
他趕忙緩和面容看向兒子,“柳家的事不打緊,隻是幫看重利益的老酸腐,你我父子的名字早上了族譜,這次非嚷着回老家祭祖,無非是他們還想着雞犬升天那檔子事,寫信來,也不過是為那可憐的面子,大不了我再跑一趟。你隻安心讀書,其餘的,半個字都不用理會!”
沒想到,這個平時在孫家不聞一名的老贅婿能說出這一番慷慨陳詞。
田桑本以為要被狠狠罵一頓。
沒想到柳俊才簡單兩句話就将問題解決了。
她不經暗暗沖她師父豎起了大拇哥。
從中堂出來。
又被郝梅梅堵到前庭廊角。
這回表妹沒有發難。
隻是用祭祖的事狠狠吓唬和罵了田桑一頓。
田桑也确實被表妹唬住了。
若孫晟無故缺席祭祖的背德之事被人告發。
那科考名額指定就沒了。
沒了名額。
孫晟就沒了奔赴他光的希望。
沒了希望。
他就要像當初送走楚雲兒後,準備離開這個傷心地去遠遊那般自暴自棄。
他若傷心遠遊。
那田桑這棵藤就沒了可依附攀爬的樹了。
樹沒了,她還怎麼上天,怎麼野?
為了遠離戰亂,盡早實現山裡野的自在。
田桑又将大腦調至最大功率。
還好她作為一個在21世紀活躍了二十年的社會人。
要應付這幫一千多年前,見識少閱曆淺的大腦袋,還不手到擒來。
就轉個頭的時間,她便就想到了應對之策。
她看到方才被他師父罵‘雞扒’的那張‘救命’紙。
就想到了一個至關重要的字。
是個‘信’字。
是孫晟俏咪咪給楚雲兒寫了又不敢寄出去的信。
那信現在就在田桑手裡。
而她此刻便打算去縣衙寄信。
她又站在老地方等天降仙人。
果然,還是那熟悉的蹄聲,熟悉的人。
“仙人闆闆!”田桑雀躍招呼着。
這回來的還有許家兄弟。
車還未停定,弟弟許盛就着急忙慌從車上跳下來。
手裡拎着兩隻野山雞,牙花匕現。
田桑假作客套,“又是碰巧路過?”
爺仨一水的笑臉,使勁點頭。
“我一會兒要去縣裡一趟,也順路吧?”
爺仨依舊點頭。
田桑邪乎一笑,當即帶着丫頭和狗子跳上牛車。
許家兩兄弟坐在前頭趕車。
仙人闆闆與田桑坐在後頭闆車上。
幹瞪眼沒多久。
田桑就說起想讓他們爺仨跟她一起去縣衙給孫晟作證的事。
好證明孫晟那日是趕着回來救她才放了那些柳氏宗族長輩的鴿子。
還說要拉着他們一起給孫晟求個好人好事的嘉獎信。
空氣突然變得安靜。
仙人闆闆眼咕噜一轉。
以那野雞耽擱久了發臭。
就讓那兩兄弟先拿着雞去孫家結賬下車了。
仙人醞釀一陣,問:“你讓我去給孫郎君作證,然後還要請縣令給你出具一封嘉獎他的信,那,你與縣令大人很熟?”
“見過兩回,不熟。”
“人家可是縣令,既然不熟,那他憑什麼聽你的?”
“還有,你為孫郎君做這許多,莫不是想要給他做妾?”
田桑無語。
看着那搖晃的後腦勺,氣一下沖開了天靈。
她悄摸吸了口氣,回道:“你知道我老家的貓都是怎麼死的嗎?”
這題明顯超綱了。
“怎,怎麼死的?”
田桑咧嘴一笑,“好奇死的啊!”
仙人隻尴尬一笑。
“那你又知道在我老家被叫‘仙人’或者‘仙人闆闆’又是什麼意思嗎?”
仙人這回不笑了。
他謹慎起來,但對答案又有些期待。
田桑頓了片刻。
突然湊到他腦後,語氣中多了幾分犀利,“是有一萬個沖動想要揍一頓的人!”
仙人的後脊不經一涼。
不知為何,他連裂開嘴冷笑的勇氣都沒了。
須臾,田桑又嬉鬧起來,“看你人不錯,所以,我以後隻能叫你‘闆闆’了!”
“啊?”
仙人的交感神經與副交感神經突然失調了。
好在他是見過大世面的。
“哦!”
所以為了使命,他很快被迫接受了田桑的安排。
至此,兩相再無話。
很快,二人一狗在縣衙門前下了車。
仙人借口去安置牛車,暫時離開了。
這是田桑第三次來縣衙。
第一次是剛穿來時。
結果被縣令打了闆子。
第二次是在決定吃死孫晟之前。
找縣令解決溫飽問題。
這次又臨故地,心境大不同了。
時下疏風朗日。
眼見的一切都那麼鮮活明亮。
早前賣米糕的大姐沒在,換成了賣菜的。
挑籃裡,春菜喜人。
左框裝的是荠菜和春筍。
右框裝的是野水芹。
小時候在外婆家吃過,她都認得。
并且敢拍胸脯保證,菜裡沒農藥沒激素沒保鮮劑。
這裡安詳、古樸。
街道是摻雜了碎石的黃泥路。
一架牛車從前路過。
有一股淡甜的田泥青草味。
最後,牛放了個響屁,擺尾離開。
還有人盤腿騎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