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未汲緊握住孫晟的右手,熱淚盈眶,歎道:“孫兄,想你啊!”
阮風也伸手過去,卻看孫晟唯一一隻好手被展未汲搶了先,于是将其奪過來,同樣熱淚盈眶道一句:“真想你啊,孫兄!”
孫晟的眼裡也泛起淚光,“丹陽一别,二位兄長别來無恙!”
那是五年前,孫晟随母去丹陽縣販生絲,三人在那裡結緣,結拜,當時雖都是還未長成的少年郎,也正因年少,所以情感更純粹。
他們在丹陽停留了一個月,之後孫晟回了江南,那兩個就随師父去了大興城。
待展阮二人在大興安定下來,才開始寫信,往河裡放了三年,足足兩百餘封,天可憐見,終有一封在三年後的四月天飄到了孫晟手裡。
而今日,五年後的四月十八,正好是當年他們三人相識那天,也是展阮兩個早就定下約見的日子。
三人相互訴說了來到此處的艱辛,喜極而泣,抱頭痛哭。
“五年前見面為什麼不問清家庭住址,那二位當時沒有固定住址,孫家應該有吧,托人送個信不好嗎?幹嘛非得搞郵筒傳書那一套,五年,兩百封信,這得做了多少好事才能收到其中一封啊,腦子有病吧!”田桑牽着豬,蹲在那裡看着那仨,滿眼鄙夷。
“是啊,這個問題我怎麼沒想到呢?”未雨不知何時也蹲過來,撸着粉紅小豬,盯着三人。
未風始終一副武人利索姿态,持劍絞臂站在兩人身後,也盯着那仨,道:“文人的世界,你們不懂!這下郎君醒了,那野豬可以開整了嗎?我餓了!”
“哦,哦!”未雨這才想起先他們兩人掉下來的那頭野豬,先前孫晟不知死活,沒心思處理,如今孫晟醒了,天賜的美味,可不敢辜負。
除了未雨他們,還有另兩個年輕的男仆,是跟着展阮二人來的。
看那仨聊得不亦樂乎,于是叫上那兩個男仆一起幹活。
今日月夜格外清明,照得大地猶如白晝。
未雨将四人叫到一起,制定了一個十分成熟的烹豬計劃。
未風身懷利器,于是讓他去解決柴火和待會兒烹豬的架子,以及砍些能充當盛飲之器的竹子。
那兩個男仆則負責取水、燒水、磨刀,以便待會兒剖豬之用。
因為就在一條溪流邊,水極易得,加上又是枯水期,溪水不過腳踝深,兩邊都是河床裡滾出的大塊鵝卵石,要壘竈架釜再方便不過。
未雨除了負責指揮烹饪事宜,更重要的就是搭配秘制調料,待會兒不論是腌制、炙烤還是做羹,他的醬料都是一絕。
田桑嘛,最好看着别動,否則今夜吃不吃得成都兩說。
展阮兩人的仆從也帶了一應野外生存的物什,釜子、米、面什麼的,同未雨一樣,但他們的鍋都太小了,那豬太大,就算是将周王的鼎借來也裝不下,所以,燒開水褪毛不可取。
于是未雨決定分而蠶食之。
這時,各人都幹完自己的活回來了,未雨叫大家合力将那頭幾百斤重的野豬推到溪水下遊,在豬的四周堆滿好柴點燃,打算用火将周身豬毛燒盡。
不久,火光沖天,火至熊時,又接着燒了一刻鐘。
豬身漸漸滾脹起,毛燒得差不多了就将柴火撤到未雨先前搭建起的一個三眼石竈,因為他們有三口鍋。
竈眼上早放好了三口裝滿溪水的釜子,就等猛火來燒。
這時,豬也稍稍冷卻,不那麼鼓脹了,另兩個男仆便舉刀放了血,血本來也能吃,但實在沒有可供盛取的容器。
接着剖開豬腹,取出内髒,連同風雨一道挽起褲腿站在溪水裡清洗。
這時,未雨唱起了歌,餘下的人也跟着附和,調子和歌詞都不是田桑熟悉且喜歡的,主要是她聽不懂,但從幾人的表情裡看得出,那定是首表達歡樂的歌。
孫晟那邊聽到,也跟着唱,阮風就地盤腿撫上了七弦,展未汲也拿出筆墨開始作畫。
“開心吧!你可得好好謝我,若不是我,你指不定在哪兒做你的書蟲呢!”田桑不知何時跑到了孫晟身邊鼓吹自己的功績,把孫晟吓了一跳,咬牙切齒回了句:“我謝謝你啊!這麼高沒摔死我,還能坐在這兒聽你聒噪!”
田桑嬉笑一場,牽着豬崽子跑了。
未雨幾個将大腸、小腸、豬肚一應能吃的内髒都清洗幹淨了,切碎了分批放進銅釜裡煮熟,由未風看着。
餘下三人則将豬身分切成塊,豬太大,骨頭重,最後還得未風這個武人來操刀。
肉塊與剔下來的豬骨分别堆成了小山,田桑從來沒見過近似于牛大的豬,在肉山、骨頭山周圍轉了好幾圈。
聽那兩個男仆說,他們來時在附近見到過一個村莊,所以未雨與幾位郎君商定,将今夜吃剩的肉和骨分成四份,他們三家一家一份,再由風雨去那村莊找兩個會擡竹輿的輿夫來此将孫晟擡出去,餘下的一份肉就當時給他們的謝禮。
去時再往鄉鄰買些粗鹽來将肉腌了,以便往回帶。
如此,未雨便招呼大家開始準備烹肉了。
他讓那兩個男仆将今夜要吃的肉切成小塊,因為這豬實在太大,皮又糙又厚,于是未雨決定将豬皮拿下來,隻将餘下的肉切塊,再拿他們帶來的粗鹽腌上一遍,以便待會兒穿在竹簽上炙烤。
又将一條豬排砍成小塊,焯過一遍水放進鍋裡加些大米熬煮。
大家幹得都很起勁,隻田桑是個四處看熱鬧的閑人。
孫晟吸足了經驗教訓,堅信不能讓她一個人無所事事,不然,先前沒死成,這會兒人多,指不定要出什麼大事,于是喚來未風,在他耳邊交代幾句。
未風領命去了,餘下那兩個好兄弟怪模怪樣盯着孫晟笑。
阮說:“孫兄,你跟那小娘子是不是……”
“不是!”孫晟搶答。
“你慌什麼!我是想問你跟她是不是有仇?”問完,展阮兩個就笑起來。
孫晟有些羞怯,放平了語氣,“算是吧!”他又招手示意兩人湊近,“她克我!她來我家這三個月,我身上的血光之災就沒斷過!之前的不提也罷,今日,你們也看見了,若不是她非要去搶那小豬崽,驚了那豬精,我至于被她害得落崖嗎?不知道是不是上輩子有仇!”
埋怨完,兩個損友又笑起來。
展又說:“我看那女郎生得不俗,天庭飽滿、地閣方圓、五官隽秀、落落大方、前凸後翹、身姿窈窕,比例妙極……”
阮玩笑打斷他:“你看人還是作畫呀,你師父不是教你往寺廟的牆壁上畫神魔鬼怪嗎,你還知道人的比例呢!”
展不予計較,一本正經拉着孫晟那隻好胳膊對他講:“孫兄,你信我,神魔鬼怪與凡人何異,不都是眼耳口鼻,天地造化嗎!但觀那小女郎的眉眼,将來,絕對會有大造化!你可得把她看緊些,不然有你悔的!”
孫晟厭煩他們又将話題撤到那些不着調的兒女情長上,剛想解釋,阮又取笑道:“你說你們在一起三個月,就經曆了幾番生死磨難,更有方才那樣摔下來都沒死成的異事,而且,掉下來的時候你在下将她抱在懷裡死不松手,我跟展兄廢了好大勁才将你手掰開!這還不能說明問題嗎?”
說罷,幾人大小孩兒又哄笑起來,打鬧間,孫晟無意瞥見田桑正蹲溪邊目不轉睛盯着水裡,那是方才他讓未風給她編的一個竹網,放在水裡,若上遊有魚下來,就會被攔在那竹網裡,借此不讓她攪和未雨那邊的正經事。
她很認真,像個小孩兒,月光照得她那清貴的側顔,孫晟好像真的從那兩個損友的話裡體會到些田桑的與衆不同。
可他心中善意剛起,就聽田桑咋咋呼呼喊:“魚,有魚……”
田桑驚呼起身,想找未風來幫忙,可一起身才反應過來,将她抱在膝上的小豬仔撞進了河裡,一通豬叫驚得田桑一把将拴在豬身上的繩提起,雙手奶娃娃似的抱起它左甩右甩,将豬身上的水甩幹,又安撫着在它豬沖嘴上嘬了一小口,接着咋咋呼呼通知未風網裡有魚。
見此,孫晟打了個寒戰,渾身一哆嗦,将先前的幻想就地碾成齑粉,默默念了一句:“還是北方的佳人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