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孫田兩個落崖沒多久,未風帶着未雨從前頭砸出的空隙間,在崖壁上生出的那些懶腰樹幹上一步一跳往崖下去。
闆闆父子身上還抱了兩隻豬崽,起先也跟着風雨跳,可要到崖底時,闆闆突然叫停。
他鬼祟從樹隙裡看出去,“去不得了,下頭有一個我好像認得,他指不定也認識我,聽他們說話,田桑沒事,我們就先撤吧!”
于是父子躲在深林裡,隻告訴風雨大客戶給的訂單還沒完成,就匆匆忙忙溜了。
廢了老大的力氣,爺仨才又回到平頂,他們也不認路,隻得原路返回時或留意從附近村舍走,若是入了夜還沒走出去,就幹脆呼叫救援。
剛打定主意,就看一隻灰白的海東青如箭矢般沖出,在他們頭頂盤旋。
哥哥許茂上前一步走到寬闊地帶,他先将豬崽夾在兩腿間,騰出手吹了聲特别的口哨,又從懷裡抽出一張醒目的黃布搭在手臂上擡起,那鳥霎時盤旋而下就落在帕子上。
許茂小心安撫着那鳥,慢慢伸手去解它腳上的竹筒,嘴裡碎碎念叨着:“笨鳥,别亂晃你那爪子,知道你前任是怎麼死的嗎?你若敢像它一樣鳥丈主勢欺負人,我就讓你知道知道人的厲害!”
信順利從尖利的鳥爪上取下來,許茂将鳥放飛,闆闆才走過來,“這回怎麼有兩封信?”
許茂當着闆闆的面先打開紅色竹筒裡那封,剛看了頭前一句,就吓得跪倒在地。
闆闆接過信攤在手上一看,眉頭頓時擰成了山。
冷靜片刻,才道:“主子說我們辦事不利,暴露了身份,餘下的都是罵人的話,”他看弟弟許盛伸長個脖子好奇,于是将信擺到他面前,“想看嗎?第二封信要不你來讀?”
許盛連忙擺手後退一步。
闆闆有些忐忑,弄了好一陣才把第二封信從白色的竹筒裡掏出來。
信上就四句話:
顗言殺賊喜,
不顧殿前淚。
痛飲三百斤,
實為進言累。
闆闆看罷,驟生驚恐,字面意思他讀懂了,卻又暫時沒弄明白主人的真正用意。
許家兄弟看他這副神态,以為出了大事,這才拿過信一看,“這是什麼意思?主人到底要說什麼?”
闆闆看着兄弟倆,突然想明白了,頓時睜圓了眼,三兩步跌退出去,他兩眼血紅,額間青筋暴突,憋紅了臉。
他不顧一切往山下前沖,從來時的路折回,許家兄弟緊跟在後頭,不斷追問緣由。
闆闆拄着棍,一步一喘氣,道:“主人這兩封信是提醒,亦是告誡!第一封信是提醒我們暴露了身份;而第二封信,說的是晉元帝時,王敦起兵作亂,其弟王導怕受牽連跪在宮殿門前請罪,王導拖左仆射周顗向皇帝求情,周顗喝得大罪出來,卻被王導誤會他見死不救,于是當王敦得勢時,王導因嫉恨周顗而間接害他喪了命,後來王導得知真相,卻為時晚矣!”
兄弟倆聽了,忖了片刻,哥哥許茂問:“吾雖不殺伯仁,伯仁由我而死這段?”
“主人是想借此告誡我們,經後要小心行事,再三思量,若牽連旁人,恐人死不能複生!”闆闆走得很累,停下看了許家兄弟一眼,又繼續趕路。
“人死不能複生?”許盛不解問。
“人死不能複生……”許茂重複着這句話,眸中頓生驚懼,“匪寨!來此三月,隻昨夜被抓時,他們看到了許盛身上的那塊令牌,那牌上……主人這是要殺人……”哥哥不敢點破,越說越怕。
“滅口?”倒那塊牌子的主人不知禍從口出接了話。
誰都不敢再講下去,至此,武功山中多了三個不畏荊棘,行色匆匆之人。
接連在林裡狂奔了三個時辰,早已入了夜。
不知為何,今夜的月很亮,猶如白晝。
三人始終拖着殘步,明明幾近虛脫,卻誰都沒喊累,誰也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終于到了,他們跑死也要看一眼的地方。
站在無人值守的鐵索橋頭,山谷裡陰風悲鳴,放眼望去,對岸寨門大開,一股股濃重的血腥氣撲面而來,四處敗景,卻寥無人煙。
“全,全殺了?”弟弟許盛再沒了心氣,一屁股癱坐下去,直直倒地。
三人眼中泛起淚光,緊咬住牙關,滿腔憤怒。
哥哥許茂·将雙拳攥死,想過橋去裡面看看,萬一有人僥幸不死,或可一救。
卻闆闆拽住他,“不用去了,主人的心性你還不了解嗎?不會有活人的,就算是死人也沒有!”
許茂不服,淚流滿面卻不驚擾,“萬,萬一有呢!這寨子占據天險,易守難攻,兩位寨主不還打過仗嗎?萬一呢!”
“沒有萬一!你看到這裡有打鬥的痕迹嗎?自是天險,那這小子身上那塊牌被寨裡的人見過,主人是怎麼知道的?走吧!主人交代了,讓我們回京待命,今後浦苗鄉的事他會親自處理!”
三人在橋頭的寒風裡站了很久,直到淚流幹了,被風吹幹了才平靜。
“仙師,這豬崽怎麼辦?”許家兄弟手裡還人手一隻抱着,野豬的騷氣就是大,熏得兩兄弟睜不開眼。
闆闆手裡拿跟木丈拄着,經他們一提醒,趕忙挪開一步,頹喪離開,“抱着吧,回去做個訣别也好!”
……
“你醒了!”
崖下,田桑守在孫晟身邊已經兩個時辰了,見他眼皮抽動,欣喜若狂。
他努力睜開眼,隻覺四周昏暗,太陽好像不那麼刺眼了,迷迷糊糊再見幾個人影在他跟前晃悠,似乎每個人都在跟他說話,但總聽不清。
又有股濃重的藥味兒外加一種濕熱腥臊的氣息在他嘴邊打轉,少時,便在陣陣愈發強烈的隐痛中醒來。
“啊!”他驚叫一聲從一把帶背的交床上跳起,因扯到周身傷口又癱回去。
定睛一看,自己渾身上下幾乎都纏着白布,有隻‘嗯嗯哼哼’的豬崽正在添他的嘴。
豬身上套了麻繩,随繩看出去,田桑正牽着繩蹲在近處望着他笑。
“你還沒死呢?”他将豬趕開,略略翻身,一陣剝皮拆骨的疼使他面部猙獰。
田桑流下淚來,“随你怎麼罵,别再扯到傷口就成!”
“是啊,人家小娘子守了你整整兩個時辰,你還這麼兇!換我,才不理你呢!”一個身材清瘦,頭戴軟幞,穿着翻領長衫的少年說笑走過來。
還有個個頭稍矮,身材微胖,穿着同樣式衣袍的青年男子并排走着。
“展兄!阮兄!果真是你們!我,怎麼……”孫晟大喜,又翻個身,卻忘了疼。
身材清瘦那個叫展未汲,矮的那個叫阮風,正是扔下那封郵筒邀約的人。
舊友終于得見,兩人當即屈步蹲到孫晟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