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勾唇一笑,忽而改了心意,不着急走了。
一群人鬧着哄姜閑喝了酒,不知是誰舊話重提,說起了巡視河道的都察。姜閑人坐不穩當,頭腦卻還有幾分清醒,聽着這名又不樂意了。
“姜兄莫惱,要說現下郡内的紅人熱事,誰也繞不開這位。今日我們不說其他,就說說這人的無禮。”這人一拍桌面,起範說:“要說這都察奉召巡視河道,除了和州府的一應官員會面,首當要拜會的是建府郡内的宣安節度使海公和監司各使。可這人倒好,來了月餘,官廨和河道岸兩頭跑,愣是誰都沒去拜會。”
伏思聽得興味索然,轉眸看了眼竹林。
霍遣還靠在那,對着他晃了晃手中的酒壺。
伏思收回目光,指尖一彈,掀翻了手邊的酒杯。
酒杯在還算平整的石桌面上滾動一圈,那頭有人又說道:“話也不能這麼說,也不是誰都沒去拜會,分明特地去拜會了自己同窗好友的老母親!”
姜閑搖搖晃晃地站起來,質問道:“誰?誰家老母親!”
在座的都心照不宣地偷樂。
有人喊說:“就是東市鼓台邊的那賣油老妪!”
現下連陪吃酒的姐兒都樂了,各個都是壞人,見姜閑吃醉了,變着法拿他開涮。一會兒灌他酒,一會兒又暗裡笑話他比不上那賣油老妪。
“這話說得,”倚着姜閑的姐兒抖開帕子,說:“咱們姜二爺又不賣油,犯不上和人比。”
伏思朝側面看,對着一旁使了個眼色,小厮上前來,傾身聽他吩咐後轉身退遠了。
席間酒樂不停,伏思又投望竹林一眼,扶正了方才推倒的酒杯。
被伏思使喚的小厮很快就回來了,拿着伏思要的浸了熱水的面巾,卻見自家掌櫃已經不在了,位置上端正地擺着個空酒杯。
伏思被霍遣拽着手臂,拖進了無人問津的拐角。
燈昏樂遙,霍遣說:“我過來給伏掌櫃倒酒。”
伏思擡了擡被拽着的手,說:“走急了,沒顧上杯子。”
霍遣就這麼端量了他半晌,猛得擡高了相牽的手,背着光說:“不要緊,喝酒求得是個快活,我倒給你吃。”
“你在氣什麼?”伏思一副成竹在胸的神情,卻詢問着說:“你氣我與他們喝酒,還是氣你跑了一天,我卻不問問你行事如何。”
霍遣說:“我沒氣,我請你吃酒。”
伏思說:“我今夜與人吃夠了。”
霍遣的眼神變得黑沉,無端揣了點嘲弄地笑意。伏思對着這目光,也露出笑。兩人這般相互注視,都像是在等待着什麼。
霍遣先說:“長夜漫漫,我等伏掌櫃消酒同飲。”
“等多沒意思。”伏思說:“哥哥要是想喝,明日我誰都不見,隻與你一個人喝。”
伏思收了眉眼裡的笑意,再望着,就恢複了往常最常見的模樣。說是正經,更是和善乖巧的一副面孔。
伏思說:“你與他們不一樣,與旁人都不一樣。”
霍遣望着這雙清澈如鏡的眸子,聽着誠懇的話語,面對的仿佛是個從不說謊的人。他幾乎用不着再多做辨别,伏思從不說謊!
“明日,後日,”伏思說:“哥哥來定日子,我掃榻以待。”
伏思這般不躲不閃地昂首與他對視,輕輕地扭了扭手腕。
“先松開,我不逃。”
霍遣輕咳了一聲,掩唇吞咽着唾液,借着這動作順勢松開手。末了覺得有些刻意,又惡狠狠地剜了伏思一眼。
伏思又愉悅起來,問道:“哥哥今日探訪可有收獲?”
“我在弄堂窄巷鑽了一下午,越發覺得奇怪。”霍遣緩皺起眉頭,說:“賊子目标明确,不是為财,應當就是沖着我或是黑風寨而來。隻是他此番動作背後的意圖,我實在想不通。”
“确實奇了怪了。”
伏思思索般默了少頃,說:“明面上看,确實看不出他所求為何,不過他既然有所動,必有所圖 ,哥哥不如再靜觀其變。”
夜裡霍遣宿在碧雲樓後院的空屋裡,睡時開了窗,半夜聽院裡起了微風,吹得竹葉沙沙作響。
一夜無夢,睡醒後渾身通暢。
霍遣迅速穿好衣,打了盆井水站在廊下洗漱。清風奏響檐鈴,和煦地拂過臉頰,已經有了幾分初夏的溫度。
他出了小門窄巷,坐在一處路邊攤吃小籠湯包。
突然街上一陣吵嚷,那頭驅趕聲先至,接着打路中疾步沖沖地跑過四五個挂刀衙役,鬧得兩道私語竊竊。霍遣低頭喝了口豆花,沒在意。
賣湯包的店家給人裝湯包,随口歎道:“作孽啊,近來不知怎麼了,一直不太平。”
“誰說不是呢!一家四口,好端端地待在家,怎麼就被人殺了。”這人掏出銅闆擱在鍋邊,說:“老闆,錢給您放這了!”
坐着吃湯包的人應道:“聽說死得慘啊!全死在屋子裡,污血淌了一地。要不是隔壁一塊在東市賣菜的小嫂子去叫門,還不知幾時能發現人都死光了。”
湯包老闆連連念道:“作孽啊作孽啊。”
霍遣喝下最後一口湯,擱下碗和錢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