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言瞟了綠豆一眼，算是批準了。

「為什麼不讓婆婆見她的女兒？」

果不其然，沐言一下子就露出了不耐煩的表情。

「你瞎了？那是個人類！」

「我是看見了，但婆婆都要散了，最後想見一見自己女兒也是人之常情。」綠豆頓了頓，又問，「話說回來，婆婆一開始怎麼就收養了個人類孩子？」

沐言聞言嘴角一勾，冷笑一聲。

「那原本是個被丢在野外的孩子，婆婆見她可憐，偷偷抱了放在人類堆裡。誰知道走過的人聽了嬰兒哭聲都不屑一顧，沒人願意照顧。」

「婆婆守了孩子三天，最後自己抱了去養，養了四年還是五年自己就成了個半靈，挺着個半靈的身體又養了孩子十年有餘，最後身體受不住，也顧不上為自己打算，隻怕孩子眼睜睜看着自己散了會吓死。她強撐着熬到孩子成年能照顧自己後才回到了最近的靈地，過了最後這幾十年。」

「要不是我硬困住她，她散得更早。」沐言沉着臉，語氣冷淡道，「前面那幾個傻孩子少不更事，被紅塵那些眼花撩亂的東西吸引了去，待了才多久就都變成了半靈。不是那些該死的人類把地都染污了，他們至于變成這樣？」

綠豆看着沐言陰森的側臉，聽着他宣洩般啐道：「噁心的人類，萬惡之源，還要我們靈去守護他們——憑什麼？」

綠豆一語不發。

從小，姐姐們就教導她，靈生來便是要保護人類的。然而随着她年紀增長，尤其是在他們離開了洛水，開始在四方大地流浪，看着人類為了一己私欲不斷對自然予取予求，且無半點羞愧難安時，心裡忽然就冒出了一個疑問。

「為什麼要守護人類？」

他們冒着生命危險獵殺邪獸，不讓邪獸危害紅塵、危害人類之時，人類卻對他們賴以生存的自然做出各種破壞，令靈氣不斷下降。她心裡反反覆覆地問了自己好多遍：

「為什麼？」

她自己想不明白，轉而去問紅豆。她還記得，紅豆當時就坐在樹下，凝眉沉思了好久，最後搖了搖頭。

「我從未想過這個問題，暫時沒有想到令人滿意的答案。」

紅豆淺淺一笑。

「從現在開始，我會和你一起找答案，但現在，我們還是要努力做好自己的本分，好嗎？」

綠豆點了點頭——她信任紅豆。

或許女娲聽見了她們的疑惑，給了她們指引。那天紅塵下起了滂沱大雨，綠豆和紅豆追着一頭邪獸，經過了一條河道。綠豆當時心心念念的隻有那一頭邪獸，一抓到機會就猛然撲上去把邪獸殺了。轉過頭來時，才看見紅豆往河邊走了過去。

一個不足十歲的小男孩撐着一把油傘蹲在河邊，一邊的肩膀都被雨打濕了，卻仍一動不動地蹲在那裡。綠豆見姐姐朝人類走去，不由得一驚，連忙跑上去擋在姐姐身前。

「大姐！不能靠太近啊！」

紅豆被她這麼一說，停下了腳步。她們兩姐妹伫在原地，隔着一段距離觀察男孩，發現他是在給一隻鳥寶寶撐傘。綠豆張望了一陣，找到了鳥寶寶的巢，說：「看來是刮風時，從巢裡掉出來的。」

紅豆想了想，打算用靈力把鳥寶寶送回巢中，卻被綠豆制止。

「那鳥寶寶一看就不會飛！那男孩一定也知道。如果姐姐在他面前用靈力，說不定會引他懷疑！」

她緊緊拉着紅豆的手，說服道：「我看他最多也就蹲一會兒，很快就會受不了走的，到時候我們再把鳥寶寶送回巢去也不遲啊！」

然而事情的發展卻不如她所料。男孩在接下來的一刻鐘都不為所動，留在那裡為鳥寶寶撐傘，腳受不住的時候就站起來，好了之後又重新蹲下去，半點沒有要離開鳥寶寶的意思。

直到某一刻，綠豆終于服輸了，她茫然望着下半身都濕透的男孩，相信了他要守護鳥寶寶的決心，不自覺呢喃：「看來他是要等鳥寶寶的父母回來接牠才放心啊......」

紅豆淡然一笑，伸出手，朝鳥寶寶的方向送了一點靈力。鳥寶寶撲棱着還未成形的翅膀，在男孩訝異的目光下拍翼飛回了巢裡。

綠豆都擡手做好了要把男孩打暈的準備，但她觀察那男孩的神情，他似乎隻感到驚訝和快樂，半點沒有疑神疑鬼。

他擡頭凝視着鳥巢一陣，後來總算撐着傘走了。紅豆目送着男孩離去，笑着對綠豆說：「你之前問的那個問題，我找到答案了。」

綠豆實在想不到，自己也會有對别人說出這句話的一天。

「我心不大，裝不下天下蒼生。但隻要這紅塵裡還有一個愛着自然的人類……那就值得我付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