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成雙成對才算團圓。」
年過四十的海叔嘴裡嚼着湯圓說完,空出一隻沒端碗的手搭在蘭姨手上拍了拍,懶理方雅作嘔的表情,還親了蘭姨一口,逗得蘭姨眉開眼笑。
方俊沒嘔,冷着一張臉道:「沒到十八還算是兒童,況且今天是冬至,你們這些戲碼可不可以留到七夕?」
海叔回了他一眼,好像看着誰家傻小子似的說:「沒見過每天要讀晨報喝齋啡的巨型兒童。沒聽過活在當下嗎?」
姜還是老的辣,方俊隻好閉嘴。
夏安兒在蘭姨家看完電影,又和方俊方雅玩了一會兒桌遊後,在方俊極力要求下被護送回了花店休息。她已經很困了,打算洗洗就睡。隻是洗澡的時候,胸口那道疤痕忽然又痛了起來。
按媽媽所說,這是她出生後因為心髒問題做手術而留下的疤痕。但她那什麼心髒病都被治好了,這道陳年疤痕在她有意識之前就已經結痂褪色,怎麼最近又開始反覆地疼?
她按着胸口,覺得這次的痛比前陣子來得更強烈。
冷汗與水珠混在一起,夏安兒臉色發青地蹲在地上,總覺得好像有人正拿着刀在她胸口上來回劃。
那痛感一陣一陣的,夏安兒抓着沒那麼痛的空隙倉促地擦幹身體、換好衣服,然後回到睡房往床上一躺,自我催眠般反覆想着以前媽媽給她唱的那首安眠曲,艱難地入睡了。
胸口那道傷疤似乎還在折磨她。夏安兒眉頭緊皺,額上又冒出了薄薄的一層冷汗,還發出了微弱的夢呓。
就在此時,垂在她胸前的透明吊墜忽然影影綽綽地亮起一點白光,之後越來越亮,範圍越來越廣,最後将她整個包裹在内。
柔光之下,夏安兒的夢呓淡了下去,眉間的皺褶漸漸消退,終于發出了均勻的呼吸聲。
***
洛水。
往年冬至皆是大雪紛飛,白茫茫地覆蓋所有的一切,洗滌這世間的一隅。但今年至此,洛水下的雪還沒來得及堆厚就被日光融化,來來回回、反反覆覆,那一望無際的雪景竟不複可見。
側耳傾聽,萬物死寂,連一點風都沒有。一個藍衣翩翩的背影在稀薄的雪地上不緩不急地走着,那人隻穿着一身單薄的長衫,他走了一段路,在一片湖前停駐。
他蹲下身,長發從頸側垂落而下,襯得那人的臉色比雪還要蒼白。他撫過結不了冰的湖水,幾塊碎冰在湖面無力地飄浮,被他珍而重之地撈了起來,捧在手心。
他擡眸望着湖面,眼前浮現起一對少年男女手拉着手在溜冰的身影。他聽着他們開朗的笑聲,手心的碎冰未曾停止融化。水從他的指間流走,就像某段一去不返的歲月。
另一個藍衣少年踏着焦急的步伐跑來,一副焦頭爛額的模樣,隻是跑到男人身前時又忽然垂頭,欲言又止,矛盾得很。
男人眼裡的淚已經無處可見,他回過頭來,對那少年溫聲道:
「說吧,沒事的。」
少年蓦地跪在雪地上,頭抵在交疊的拳後:「淩岚水仙,靈地與紅塵接壤那片結界又破了!我補了一遍,但靈地靈氣水平實在過低,恐怕......」
「恐怕很快又會再破。」
淩岚緩緩說完,清秀幹淨的臉上波瀾不驚,仿佛心中有數。少年卻無法冷靜下來,他見淩岚一臉淡然自若,心裡的難受猛地湧上來,随之化成淚水,潸然而下。
少年看上去年紀不大,聲音裡還有些孩童的稚氣在,但臉上的神情卻好像經過了許多磨難,此時更是用一種視死如歸的目光看着淩岚。
「請水仙用我的靈氣!雖然我修為不高,但總能撐一段時間,請水仙一定要保重身體!」
「謝謝你的好意......但我才是與洛水相連的水仙。」
淩岚伸手扶起少年,朝他淡然一笑,又輕輕地在他肩上拍了拍,随即邁開腳步,往林裡走去。少年望着淩岚的背影,突然覺得身體裡的力氣都被掏空了,失神地跌坐在雪上,含淚哽咽:
「都這樣了?水神為什麼還不想辦法?」
淩岚腳下一頓,随即輕歎一句:「不是不想......是想不了。」
當他再擡步往前走時,天空忽然飄起了細雪。淩岚伸出了枯槁的手,接住一片完整的雪花,心中動容。
他擡頭眺望,遠處一點似有若無的淡紫越發清晰,漸漸成了一條盤旋天際的飛龍——
風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