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醒時接吻是種非常奇妙的感受。
溫熱的唇瓣互相碰觸的柔軟,鼻息撲熱的親密無間,帶來一種奇異的感受。
吳瑕尚在沉浸這種溫柔的氛圍,忽覺下唇發痛,忍不住張開嘴巴,就被他的舌尖抵開牙關。
是她遺忘的懲罰,是她重拾記憶的嘉獎。
周弈的手掌扣在吳瑕頸後,托着她後仰,一時松懈了緊繃的身體,剛才被咬痛的地方也被柔和的輕吮撫慰。
仿佛世界上隻剩下她與他兩人,其他一切都遠離。她的感知也隻集中在這方寸之間,聽到他低喘的聲音,嗅到他清淡的煙絲冷香,觸到他溫熱的唇舌。
後仰的角度太大,脖頸都要這段,呼吸間互相攫取氧氣的争執令人有些窒息,然而酥麻的電流從與他接觸的區域,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整個人躺在他懷裡,失去力氣。
不知道過了多久,終于感到自己身上的人松懈了力氣,被遮蔽的光源也恢複些。
吳瑕睜開眼睛。
周弈屈腿坐着,吳瑕橫躺在他身上,後背抵着他的大腿,被他的手臂托住。光線晦昧,他垂眸看着她因呼吸尚未恢複而張開的唇瓣,水光潋滟。
吳瑕不知道接個吻而已,心跳的速度怎麼會這麼快,氣喘咻咻,連力氣也被抽幹,好像做過劇烈運動。
周弈擡手,食指墊在她颌骨下,拇指捺住她的臉頰,掌心的薄繭輕擦她頸下細膩的肌理。明明是充滿力量感的手掌,手背諸多青筋,此刻的撫摸的力道居然這樣溫柔,她一時隻想到天長地久。
“周弈。”
“嗯?”
“說點什麼吧。”她想聽他開口說話。
“你想說什麼,我在等你開口。”
吳瑕一怔,斟酌片刻,挑起話題。
“我今天上午跟媽媽大吵一架。她很生氣,我也很生氣。”
缺氧太久,她可能尚未清醒,否則不會提起這樣難言的話題。
“媽媽覺得她有義務為我的人生做打算,我不喜歡她安排我的未來。她廢了很大力氣,才為我介紹了今天的相親對象,我不識好歹,一巴掌就搞砸了。”
吳瑕睡醒後陸續收到姨媽舅媽的微信消息,苦口婆心勸她向王夢道歉,舉例論證王夢為了這場相親廢了多少功夫,比如托了很多關系,送了許多禮,甚至放棄了工作上升職的機會,隻為叫領導開心,能幫忙搭線。
周弈将蓋在她身上的外套掖入她肩下,“一廂情願的好意算不上好意,隻是一種負擔。”
吳瑕應了聲,咬唇片刻,歎口氣,“算了,不說了。”
“怎麼?”
“就是不想說了。”
“我聽着呢。”
“不是。隻是覺得表達太多負面的情緒這件事,既不能解決眼下的問題,又平白給别人讓别人煩心。”
周弈搖頭,俯身靠近些,低聲道:“我隻是想知道你為什麼這麼難過。”
包容、耐心的,與他平時的模樣截然不同。吳瑕鼻尖陡然泛酸。
“是......是因為我媽媽......她覺得我很不好,可她是媽媽呀。這個世界上任何人都可以輕蔑我,我不在乎,隻有她不行。在她眼裡,我貪圖享樂,沒有任何理想志氣,沒有出息,不思進取,隻應該找一個‘條件好’的男人,依附他,取悅他,來換衣食無憂的生活。”
吳瑕一開始的聲音近乎低喃,不知何時提高音量,因為感情無可抑制。
“她不在乎我為什麼喜歡漫畫,不在乎我畫了什麼,不在乎我有多少讀者,賺到多少稿費。她隻知道這份工作不正經、不穩定、不體面。”
這些話叫王夢女士來聽,一定會大吃一驚。
“她不知道我在第一份實習時受了欺負,所以才抗拒職場,她不知道我花了多久才走出這種恐懼,她不知道我找工作隻是為了體驗不一樣的人生,薪資、發展前景、是否體面,那些隻不過是附加條件。我不要做任何一種前途的奴隸,我隻想探索自己的人生到底有多少種可能。這些她都不知道。”
微涼的手掌輕輕覆上吳瑕的臉頰,拇指摸索她耳側的肌膚。她擡手,用兩隻溫熱小手握住周弈的手掌,試圖傳遞熱量。
觸到他指尖的濕潤,忽然意識到這是自己的淚水,他剛才是在替她擦拭眼淚。
早已淚流滿面。
“她關心我的一日三餐、衣食住行,但永遠不理解我的想法。她隻想把我交付給一個條件很好的陌生男人,這樣她就完成了自己的任務,這樣她就不欠我什麼了。我知道她愛我,但是她沒有愛我的能力。所以我覺得憤怒,又無能為力。”
吳瑕講完了,再不知道該說什麼。
一時沉默。
周弈托起了她的肩頭,然後将她攬在懷裡,輕拍後背,安靜地安撫着她的情緒。
“吳瑕。”他低聲說,“我沒有覺得這些煩心,隻是慶幸今晚立刻來見你。”
吳瑕将臉埋在他肩頭,肩胛骨堅實的觸感,仿佛可以承載她所有的落魄失意。
“父母往往不能理解子女,子女卻能看透父母的為人。你知道她沒有愛你的能力。”
周弈大概不常安慰人,用詞直白,毫無拐彎抹角。
吳瑕抽噎。
“她看世界的方式,決定她能給的愛隻停留在現實安全感上。”周弈頓了頓,握住了她的肩膀,稍稍後撤,低頭直視她的眼睛,“她不懂你的勇氣,這不代表你的勇氣毫無意義。你不需要她的理解和認同,來證明你對人生的态度的正确性。”
吳瑕淚眼婆娑,閉上眼睛讓淚水滑落,她需要時間來消化這句話。
周弈頓了頓,用指腹輕輕拭去她臉頰的淚痕,“你還願意向前走麼?”
“......嗯。”
“那就走吧。”
被他注視、安撫的這幾分鐘,吳瑕忽然明白為什麼她這樣内向喜靜的人,也會被其他身為人的個體吸引。
她需要被無條件支持,哪怕下一秒天崩地陷,也有他堅定地告訴她,我站在你這邊,認同你,支持你站在自己這邊。
“不要這樣淚眼汪汪看着我。”周奕說,并起食指中指,挑了下她的下巴,“像小狗。”
吳瑕一怔,張口去咬他,“你才像小狗。”
周弈低頭輕吻她的臉頰。
“哎呀,我的臉一定是鹹的。”她喃喃,推開他,從裙子口袋裡掏出紙巾,幸好一直有這個習慣。
面朝大海擦掉眼淚和鼻涕,被眼前的一幕驚呆。
“周弈。”她遲滞地扯動周弈的衣袖,“嗯?”
“你看浪花。”
周弈将視線從她臉上移開,同樣被眼前景象震撼。
深空長夜,海面倒映月光,波光粼粼,浪潮翻湧,撲向礁石,激起大簇大簇瑩藍色水花。
“像迪士尼童話。”吳瑕說。
“嗯?”
“小時候看過的動畫,仙女教母施展魔法,給主角變出舞會禮服,就像現在一樣,美妙而神奇。”吳瑕揮動食指模仿魔棒,“Salagadoola mechicka boola bibbidi-bobbidi-boo。”
迪士尼的動畫電影,她的想象力的第一雙翅膀。
周弈不知道她說的是哪部動畫,但被她手舞足蹈的模樣吸引。
“怎麼樣,不虛此行吧?”吳瑕說。
“不虛此行。”
吳瑕拿出手機拍攝視頻。
深夜浪湧重疊交錯,拍攝十幾秒鐘也就足夠,她猶豫片刻,将鏡頭移向身旁的人。
周弈轉頭,看了眼鏡頭,又看向她。
“啊,對了——”吳瑕忽然想起什麼,慌慌張張解釋,“剛才,那個,我不是一時情緒上頭,找你發洩之類的。”
周弈擡眉。
吳瑕看到他就想起剛才那個吻,又想起自己冒失的深夜邀約,因為是在自己有很大感情波動之後,怕造成誤會。
“我隻是,隻是......想見你。”
“我知道。”周奕說,抽走她的手機,翻轉攝像頭,舉起手臂,用鏡頭框住兩個人。
“你在做什麼?”
“我?”
周弈頓了頓,他很少拍人像,覺得沒什麼可記錄的,千篇一律的面孔,遵循歲月規律漸漸成熟或老去。此刻舉起手機,下意識将兩個人框進同一個畫面,為什麼?
“留作紀念。”罕見失語之後,周弈隻能如此回答。
他不像吳瑕,可以向内探索、剖析自己到極深的程度,平日也自诩了解自己,隻有最近一段時間,才出現許多自己無法理解解釋的行為。在認識她以後。與她有關。
“喔......”吳瑕看出他的若有所思,不知道他在想什麼。
她也陷入自己的思考。
到底為什麼,今晚那麼渴切地想要見到他。她一向是不喜歡麻煩别人的人。
覺得孤獨,所以想待在他身邊,還是覺得萬分委屈,所以想向他傾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