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瑕不知道這一幕,隻是為自己抹了把虛汗,此前沒有這樣正式的機會與他們相處,現在看來,周父是老一輩生意人那種拙樸厚重,周母身上則是另一種精英主義的幹練利落。
難怪周弈有那麼強烈的目标感和堅定的自我認同。
她倍感壓力。
垂落身側的手掌被握住,扣進溫熱的包裹,她看向握住她的手的周弈。
“緊張了?”周弈問。
吳瑕快速環顧,趁無人注意到這裡,湊到他耳邊:“超級緊張,跟見我大老闆一樣。”
緊張死了。
尤其是周母從進門後連笑都沒有笑一下,平靜的眼神看得她背後發毛,生怕自己一個表現不好,就讓對方對自己留下不好的印象。
“他們又扣不了你的工資,怕什麼。”
吳瑕不答,甩開他的手,因為周母看過來了。她笑吟吟對視過去。
周弈掏出手機,給父母發消息:
「和藹點」
「她又不是你們下屬」
吳瑕不知道為什麼周母看了一眼手機,就對自己擠出了生硬的笑容。
“媽,泥泥知道你喜歡瓷器,特意挑了兩隻花瓶......”周弈拎起一旁的紅色禮盒。
話題從這裡才算打開。
周弈外婆的飛機有延誤,要晚上八點才到,于是一行人打算先吃飯。
席間氣氛輕松,吳瑕漸漸發覺周弈父母沒有自己想象中那樣嚴厲。
尤其在周昀這個小精靈鬼的調動下,整頓飯吃得其樂融融。
飯後,幾人該出發去機場接機,周母卻突然提出要從另一個機場回京市,“有個重要會議。”
吳瑕摸不着頭腦,看向周弈,後者隻是搖了搖頭。
周母提前叫的車已經在門口等着了,卻将吳瑕單獨叫去,将手裡的提袋遞給她,“第一次見面,你帶了這麼多禮物,我和他爸爸沒什麼好送你的,給你準備了這個。收下吧。”
去機場的路上,吳瑕想起打開這個提袋,裡面是個老式漆金的妝奁盒,古舊精緻的款式,裡面是一套鑲嵌紅寶石的手串、項鍊,隻有耳釘是純金材質、簡單款式。因為她對許多其他材質過敏。
盒子底下是一隻分量頗重的紅包。
吳瑕為這份厚禮感到愕然,看向周弈。
“見面禮,給你就收着。他們喜歡你。”周弈說。
吳瑕鄭重地将首飾收回,阖上蓋子,抱在懷裡。因為他們認可了她,而她也認可了他們。
問起周母為什麼不去見外婆,周弈解釋了一段往事:
外公是東北人,和外婆結識在哈市。六十年代初,一批蘇聯專家和家屬被派來哈市工業基地,外婆是随軍翻譯。外公是駐防工程兵,據說第一次見面是在一間倉庫,兩人為了同一份技術圖紙吵了一架。
那年沖突爆發後,蘇方撤退,外婆是最後一批。她原本可以申請留下,但外公正接受審查。有人舉報,說他和外國女人有問題。
外婆回到俄羅斯後不久,外公病死在面朝他的方向的一個哨所裡。後來外婆再沒有踏上中國土地,她在莫斯科重組了家庭,周母被叔母撫養長大。
“時代的一粒沙,落在每個人肩頭都是一座大山”,吳瑕想起這句話。
周弈給吳瑕看了外婆尼娜年輕時的照片,她留長卷發,有酒窩,笑容明媚如雪地裡的陽光。
機場再見尼娜,眼前隻有以為白發蒼蒼的和藹老人,操着極其生疏的普通話。
吳瑕用俄語跟她打招呼,尼娜十分驚喜,握住她的手,“(你會說俄語?)”
“(在學校學過一段時間。)”吳瑕也抓住老人的手掌,然後跟一旁的周弈父子翻譯兩人的對話。
尼娜眼眶微微發熱,“(你的發音很好,比你外公那時候說的好多了。)”
吳瑕笑笑。
吳瑕似乎非常招周弈的長輩的憐愛,連尼娜都翻箱倒櫃送了她見面禮,一塊巧克力和她頭發上别緻的飄葉發夾。
“(這是我最喜歡的一個發夾,因為它最漂亮,現在送給你,希望你永遠可以像現在一樣善良、智慧、健康。)”
“(尼娜,我很喜歡它,尼娜。)”
吳瑕笑着,鄭重地收下禮物,視線卻被不遠處立柱後的人吸引,再看過去時,那人已經消失不見。
因為上一個航班的延誤,尼娜不能在申城停留太久,幾人送她登上接駁車。
吳瑕偷偷叫住周弈,“伯母好像來了。”
“我媽?”周弈回頭。
“在那個賣花小鋪的後面......她好像看到你看她了。”
“等我一下。”周弈拿出手機,朝尼娜走去,跟她講了幾句話:“(黎佳過來了,您要見她嗎?我把電話撥過去,您跟她講吧。)”
吳瑕愣在一邊,看着周弈将母親帶過來,周母拒絕使用俄語,尼娜的中文詞不達意,周弈在中間幫兩人翻譯。
周弈的俄語流利程度不亞于尼娜。
雖然早就意識到他可能有斯拉夫血統,吳瑕從來沒想過他精通俄語。雖然他沒承認過,當然也沒否認過。
怪不得總覺得Slushay這名字陌生耳熟,是俄語的單詞Слушай,傾聽。
也就是說周弈早就知道,遠比吳瑕以為的還要早地,就确定了她的心思——
當一個人收到花時,他會明白自己被愛着。說明人與人之間發生了很重要的事。
Такты пришлешьмнебукетцветов?
所以,你可以送我一束花嗎?
肩膀被人拍了下,吳瑕回頭,看到一束鮮花,和周弈。
當然,公主殿下。
-
這天夜深,周弈和吳瑕沒有回吳州,在申城住了一晚,第二天惦念家裡的貓貓狗狗,一早驅車趕回。
車停在小區門外,距離單元樓還有段路,周弈牽着耍賴的吳瑕。
“......拍嘛拍嘛,我要給新漫畫出版做宣傳呢。”
“.......”
“你就醞釀一下,比如想想你對我的感情。對,想想為什麼公司已經搬家,你還是會回去,給我買藍莓蛋糕。”
“.......”
“為什麼,周弈?”
“因為你喜歡。”
“哼。那你為什麼送我花?經常送我花,送我那麼多漂亮的花。”
“......因為你喜歡。”
“那你幫我拍視頻嘛,就說那段台詞。”
“不。”
“對着鏡頭說一句嘛,我都打開相機了。”
“......”
“說一句嘛。就當是對我表白。”吳瑕一手抱着花束舉手機,另一隻胳膊纏在周弈手臂上,墜着他不要往前走。
周弈停下腳步。
吳瑕盯着鏡頭:“說一句嘛。”
“我愛你。”
心跳漏掉一拍。
吳瑕的視線從屏幕移開,看向面前的他清隽的臉。
這是春風和煦的周末正午,舊小區中心的廣場池裡許多老人在跳舞,一家三口在追逐打鬧,拍拖的、争執的,仿佛一瞬間都離得很遠很遠。
周弈牽着她的手,垂眸看她。
她喜歡人聲鼎沸時,他越過浮嘩隻看向她的眼睛。
彎起唇角,喜悅像橙子味泡騰片一樣滋滋作響,滿脹得翻滾溢出。
這是她經曆過的最美好的春天。
他和她還會有無數個這樣的春天。
——全文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