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是這樣,您是怎麼與他結識的?"秦知歸追問,車上衆人也支起耳朵,老神醫雙眼望着車簾,回想道:"那年雨季我獨闖栖禽山采藥,要采的藥偏偏長在深山絕壁間,隻得雇了個當地獵戶引路。"說到此處,老神醫喉間滾出一聲長歎:"可誰想連着七八日大雨,我們摸爬滾打轉遍山崖,始終沒見着那藥材的蹤影,幹糧也隻剩了三天分量,我跟那漢子說定,若是轉天晌午還找不着,就回山下村子,等雨停了再作打算。"
"那你們找着了嗎?"劉含玉半個身子都探了出來問道。
老神醫沒有回答,頓了頓繼續說:"第二日難得放晴了,那漢子領我攀了處更險的山頭,他原也沒走過那路,說是為全我這份念想,又仗着兩人互相照應,這才鉚足勁賭上一回。"他緩緩掀開車簾,仿佛又見那年陽光:"眼瞅着日頭要爬到最高,當真在峭壁石縫裡瞅見了那株藥草!我激動壞了,非要親手采下不可,那漢子用麻繩把我墜下峭壁,眼看着要得手..."
講到此處,老神醫猛地攥緊右手:"...偏在指尖觸到藥根時,石縫裡蹿出條花皮長蟲!毒刺直直紮進虎口,我半邊膀子當場就木了,那藥草也落了下去,好在被一株雜草兜住,并未掉落崖底。"
秦知歸目光不由得朝老神醫手上看去,果然在他右手虎口之處,好大一塊如肉壞掉又重新長好的疤痕。
老神醫迎着衆人目光,索性将手臂高高舉起:"就這東西,差點要了我的命!我當時驚覺情況不對,拼盡最後一絲力氣大吼了一聲,那漢子察覺有異,急忙将我拉了上去...可我已經完全麻痹了,隻有眼皮還勉強能撐開條縫看見那人,嘴裡卻說不出半個字來,涎水順着嘴角往下淌。"
他收回手臂,衆人都屏息凝神的繼續聽着:"誰料福無雙至禍不單行!剛把我拖回崖頂,天上烏雲就跟潑墨似的湧來。"老神醫擠出一聲自嘲的笑:"你們猜怎麼着?方才曬得人發昏的日頭,轉眼就成了豆大的雨點往下砸。"
他話音未落,滿車人像是被暴雨聲攝了魂,隻聽他繼續道:"那時我便想,今日定是要交代在這山裡了,可不曾想那漢子聰明,他瞧我拼了命都要去摘那株草藥,便認定有奇特之處,于是獨自一人攀下了懸崖,我雖是沒了知覺,可腦子卻清醒得很,眼睛看不見時,聽力格外敏銳,那雨呀...越下越大,雨落的聲音,在山中竟生出了震耳欲聾的轟鳴之勢,叫我害怕了起來。"
老神醫緩緩講述的語境仿佛将衆人帶入那一場暴雨之中,高聳的懸崖,昏暗的天地,轟鳴的暴雨,還有無法移動的身軀,若不是還有獵戶在此,他便隻能絕望的等待死亡來臨。或許别人不懂,但九郎知道,能從自家師傅口中說出"害怕"二字,便是及其險峻的時刻了。
那時老神醫渾身麻痹着躺在懸崖之上,傾盆的暴雨恍如要将他擊穿一般,身體無法動彈,精神卻無比緊繃,他唯一的念頭便是盼着那獵戶早些回來,卻也害怕他在這暴雨之中出現什麼意外,不過好在老神醫命不該絕,約摸一炷香的時間,獵戶喘着粗氣的聲音破開了轟鳴的暴雨,出現在了他的耳中。
"他單憑牙口咬着藥草攀回崖頂,用石塊碾成藥汁混着雨水灌進我喉嚨,把我捆在背上就往山下沖,他走得很急,一路颠簸不堪,混着泥濘的沙土還摔了兩次,待我恢複了些知覺,便囫囵着問他,為何如此急迫?那漢子腳步不停的告訴我,暴雨怕是要引出山洪了,他需得快些找個藏身之處。"
車頂突然濺上雨點,衆人跟着一哆嗦,老神醫繼續說道:"約莫跑了半盞茶功夫,腳下地皮突地一顫,林子裡驚起大片鳥群,将日光都擋了去,那漢子大吼了聲糟,身後悶雷似的響動就已經碾了過來。"
沒人比他更了解大山,使不出力氣的季老神醫一條命全拴在了獵戶身上,暴雨席卷着山石,自高出呼嘯着奔湧而來,獵戶眼見無路再逃,情急下尋了一處參天大樹,那樹的枝幹巨大,需幾人合圍方能抱攏,他背着老神醫就往樹上蹿,可樹皮浸飽了雨水,溜光水滑的,往上三丈都找不着個枝杈!獵戶帶着老神醫實在難行。
"我本叫他獨自上去,可他偏不肯撇下我,用繩索将我拽了上去,牢牢捆在第一根樹杈上。我依舊渾身癱軟,看不見他,卻聽聞那轟鳴聲越來越近,身下的山地強烈的震動着,亂石被洪水掀得騰空飛起,噼裡啪啦砸落在我身上,他沒了繩索,試圖攀到更高處,可正當向上爬時,樹遭了山洪撞擊,樹幹開始傾倒,我也被懸空挂在樹枝上晃蕩,最後隻聽得他驚叫一聲,一塊飛石拍來,便将我砸暈了過去。"老神醫說到此處喉頭酸澀,沉默片刻才續道:"再睜眼已是次日破曉,眼睛恢複了清明,我仍倒吊在那樹枝上,鼻尖幾乎觸到堆積的泥沙,扯着嗓子喊那漢子,卻無人回應..."
山間鳥獸啼鳴不絕,老神醫心頭卻騰起股股愧意來,獵戶與他非親非故,不過應他之邀入山采藥,非但事事周全照應,臨到生死關頭更是回回舍命相救,明明自己癱着動彈不得,那人卻連半點抛下他的念頭都沒動過,多虧他将自己捆死在樹幹上才撿回條命,若真被山洪裹走了,怕是連個全屍都留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