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吊在樹杈上熬過一天一夜，白日裡毒日頭烤得皮肉發燙，入夜又被冷雨澆得透心涼。老神醫硬是咬着牙沒閉眼，捱到第二日全身都能活動了，連忙掙開繩結，順着沙石崩落的痕迹，一寸寸摸索着找人，渴了掬把雨水，餓了嚼幾口野果，獨自在山裡尋了不知多少時日，看着日頭起落輪轉，十指早刨得血肉模糊，卻連獵戶半點蹤影都摸不着。

"那時我滿心愧疚，找到他成了執念，死活不肯出山。"老神醫垂手拂了拂衣襟："我的衣裳被山石樹杈剮得稀爛，滿身泥漿，活脫脫是個叫花子模樣，偏巧這時候撞見進山的天心，倒像是冥冥中來點化我一般。"

提起天心方丈，衆人皆是一愣，沒料到季老神醫竟是在這般狼狽境遇裡與他結緣。

"那年天心雲遊到栖禽山，正趕上山洪退去。"老神醫眼眶泛紅，當看似釋懷的過往再次被提起時，他仿佛又回到了那片密林之中，他說後來聽天心講，尋見獵戶時，人早被亂石撞碎了全身骨頭，下半截身子全陷在泥裡，偏還吊着半口氣等着他來一般。獵戶拼盡最後一口氣告訴天心季神醫被困的位置後便斷了氣，天心攥着他漸漸冷透的手誦完往生咒，把人從爛泥堆裡刨出來葬妥當了，這才往深山裡尋，終是找見了半死不活的季老神醫。

"他把獵戶随身揣着的匕首給了我，将我帶到了他的埋骨之處。"老神醫慢慢從懷裡摸出把再尋常不過的短刀，刀柄磨得坑坑窪窪，刃口都卷了邊，卻被擦得锃亮。他摩挲着刀刃輕聲道："這人是為我死的，臨咽氣卻還惦記着救我。我們不過萍水相逢，倒害得他把命搭進去，這些年我也總在想，要是不貪那株藥草，要是聽勸早點兒下山，要是...要是山洪退後能早些尋到他..."

老神醫攥着刀柄的骨節都泛了白："好像我能走出那片山林，而我的良心卻不能，虧得有天心和尚陪着開解，說那漢子拿命換我活着，我總得替他活出個樣來，我有一身治病救人的本領，隔年又摸回那座斷崖，到底采齊了藥材，配成了七芩念德丹。"

"七芩念德丹？"

秦知歸聞言一怔。這藥丸原是季老神醫多年前研制的奇藥，專治暑熱濕症不說，價錢還比粗鹽便宜三分，萬沒想到背後藏着這樁故事。

"念德...是那獵戶的名字，亦有感念他的恩德之意。"老神醫撫着匕首凹陷的刀柄："我把丹方贈給他家眷，本夠他們吃穿三輩子，可那家人倒說，這樣濟世的好東西更當公之于天下，造福萬民。"

此話一出，衆人都沉默了，是内心深處的敬服，是無言的震撼，直到素來寡言的九郎打破沉默："這家人當真至純至善..."

"世人每念一遍這藥名，我便多得一分解脫罷。"老神醫歎道。

說話間馬車已過最後一道山梁，衆人架着老神醫又跋涉了半個時辰，古桐寺斑駁的山門終于撞進眼簾，天心方丈早領着衆僧人等在門口了。

"天心！老秃驢！"季神醫見他瞬間，眉間積攢的陰郁頓時散了，杵着竹杖笑罵："非要把廟修在這山尖尖上，可憐我這把老骨頭爬得膝蓋直打擺子！"

老和尚合掌念了聲佛号，面上慈紋未動，看着老友道："你這一身反骨，倒是越老越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