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引明聽及此，拍膝驚呼：“我全想起來了，那女孩兒有一日竟闖入學堂，拖着周努嚷嚷道‘他們要害死母親’，那時我真是被吓一跳。”

“便是她了，天底下除去她一個，不會再有一個。”羅千乘起身看着趙家的船，無奈道：“她那胞兄也是無情，一把推開，她跌落在門檻上滿眼含淚不落隻求跟她回去看看，卻慘遭拒絕，最後她是被學裡的小仆推搡出去的。”

江引明億起她可憐模樣，有些懊惱：“當時我們怎無人肯幫忙？”

“你說這話别讓我替你害臊！”羅千乘撇他一眼，不屑笑話他：“這時你便後悔，這才到哪兒，你怕是忘了兩日後她滿街大跑告官了。”

江引明愣在原地，心下轟然一擊。

當日他可是在場的，他與學裡好友在官衙對門的茶樓喝茶，聽見街上嚷鬧，都朝底下看去。

周蹊淺服上有明顯可辨的藥迹，咬牙鼓腮朝官府跑來。後來還跟着一群丫鬟婆子，追到她時便按住，捂住她口鼻不許叫喚。

她幾次三番掙紮掙脫，跑上階要鳴冤，隻是身量矮小抱着鼓敲擊不到。街上有一運送糞桶的車咯吱過來，她毫不猶豫搶過一個桶，朝拉扯自己的婆子們潑出穢物，随後踩着桶擊鼓。

隻是鼓敲出幾聲，就被婆子們綁上，中途掙紮還從階幾上滾落，随後才被婆子們暴力擡起，三四人擡着走了。

與這相比，在學裡似乎并沒有很狼狽。那日周蹊身上不止挨了巴掌，但最後竟沒哭一聲。周努也僅是兩日沒來上學，後來一切照舊，隻是很長時間沒聽說她的事。

江引明再度看向手上的咬痕，又将視線移到趙家的船上。

“如今她也是苦盡甘來，再不用與家中姬妾姊妹打擂台了。”

話讓江引明疑惑，問：“她便是跟着母親麼？”

“她母親與禹杭一位溫姓富商之子成親了，兩家結合，富上加富。二人自幼便相識，也是青梅竹馬，隻是那溫氏一直不曾探明自己心意。趙娘子成親生子，溫氏才後知後覺自己失去珍寶，頹廢幾年，瘋瘋癫癫要剃頭去做和尚。家裡隻他一個，固關了幾年，趙娘子一歸家，他的瘋病便好了，二人說開心意結合。恐委屈了孩兒，周蹊不改溫姓，隻叫趙蹊。”

“他們膝下僅這一位千金，家中四位老人，都将她當做掌珠看待。要什麼沒有，溫家幾代都是管水上行商的，隻怕是宮裡的公主娘娘見過的稀奇玩意兒都沒這女公子見的多，你說這難道不比在周家那種小家族裡同姊妹兄弟争搶好？”

羅千乘一氣兒說完，還在仔細回想是否有缺漏。

“你知道這許多，可知道她小名？”江引明說完又覺失禮，為自己辯解：“我隻是想知道是不是以前碰到的那個女孩兒，别無他想。”

“嬰齊，嬰兒嬰，齊全齊。”羅千乘相當得意：“你不在禹杭所以不知，那邊可沒我們北方這麼多規矩。溫趙兩家可沒少帶她出來玩兒，大人們叫着小名，整個禹杭都知道那女公子叫嬰齊，隻是不敢稱呼，都稱其為趙女公子或少主。”

“那便是了。”江引明伸開手，使痕迹露出：“你還記得我三年前追線索，碰到的那個女孩兒麼？”

“這如何能忘，你這傷口不就是她咬壞的麼？”羅千後怕的看着傷口：“至今未消，那女孩兒長大該是怎樣的烈貨！”

江引明一指趙家船，按着額頭：“便是她咬的，算來年紀也對得上。那時她約摸十三，我見都是女眷想着速戰速決，幾人胡亂沖上去，她從馬車裡探出個頭來，我們看是個小孩子，更不放在心上。隻是不一會兒，混戰中她提着一把比她還高的大刀孤身沖出來，原以為是唬我們的，沒想到當即砍斷了我們其中一人的馬腿。這還不算，那人倒下後，她追上去打起來，竟也能接住好幾招不落下風。在我想從馬車裡奪走折扇時，她又不知怎麼過來的，又和我打起來。計劃全都打亂，恐傷到人，我隻好用長槍将她從腰帶處穿過，把她釘在車轱辘上。她母親以為她死，口内喊着‘兒’、‘嬰齊’沖下馬車來，将她摟在懷裡放聲哭喊。我們落荒而逃，隻待從長計議。那時聽她名字模糊，如今細想，喊的确是‘嬰齊’二字無疑。”

羅千乘噗嗤笑出聲，拉起他的手忙問：“這傷口又是怎麼吃了她的虧？”

“啊，這可真是我近年來最恥辱之事。從未如此狼狽過，一時竟不知該以何種心态面對。”江引明歎氣，臉忽的紅了：“這事是我不對，白日我見她有點功夫。隻好又跟着她走了半日，晚間她們屋歇下，我便用了最下流的手段，沒想到這丫頭警惕非常，那婦人已中迷香，我過了一刻才進。結果碰到她清明的眸子，我們打了起來，她操起案上的琵琶猛揍我，邊揍邊有弦聲傳出。我本不欲傷她，又怕其他人聽見動靜，幾招之内又無法将她治服。隻好将琵琶掰成兩段，讓她無兵器可用。她年歲甚小，又是女孩兒，沒了兵器不敵我。我捂住她口好言兩句，她非但不聽，還用盡全力咬我虎口，我隻得敲暈她，哪知有人聽見聲兒趕來了，那晚我又失敗而歸。”

羅千乘早已笑不成聲，知道那事他已辦妥，笑盡興才問折扇又如何到手裡。

江引明羞憤欲死，抹了一把臉才說明：“第二日下雨，她們歇在客棧裡。跟着她的媽媽唠唠叨叨的說她，不好好學琵琶就罷了，非得摔壞不是好孩子做派。她辯解幾句，那媽媽不信，她一氣之下随手從桌上抽了一個玩意兒，可巧就是那扇子，胡亂撕壞，又擲于地上踩好幾腳。她跑開後媽媽也追着出去，我撿了扇子才回來交差的。”

羅千乘歇下的笑聲複又響起來，隻為趙蹊數落江引明：“你賠人家琵琶了麼？”

江引明擺手，在羅千乘大笑中躲回船艙，隻剩羅千乘自個兒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