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趙劍書,嬰齊也笑起來:"她是真打啊,不像娘那樣吓唬小孩。她擰着我耳朵說進屋時,我就知道要挨揍了。所以我擡起腿就跑,邊跑邊打嗝。"
英粲又嘲笑一番,過後又覺不妥,催促嬰齊去将平安符拿回:"那裡面寫着你的生辰八字與名,留在外人手裡不好。"
嬰齊也覺不好和英粲商量用什麼理由去要,就怕江家不肯給或趁機敲詐。英粲沒把江文星當回事,直言:"你摸黑進去,那是個文弱公子,他當寶貝似的,肯定貼身戴着。"
江引明雖懂武,但腿腳功夫嬰齊一眼就能看穿,比不上自己。官家的府丁能力大多就那樣,當晚便決定去拿。
江文星睡了半個白日,夜間精神頭足得很,靠着被回憶和嬰齊分開時的情形。
那時家裡人圍着,江文星醒後都喜極而泣。
他坐起來,搜尋嬰齊身影,沒見到後問:"和我一起回來的姑娘呢?"
江引明稱沒有姑娘,是長貴将他帶回來的。江文星說着路上的事兒,江引明又說是他病中的夢。随即傳過長貴,長貴在烏泱泱的人群中冒出頭,說一切隻是因為路途遙遠,江文星病後引發的一場夢。
江文星頭腦昏沉,在江母的叮囑中重新躺下。手指摸着空空如也的脖子,并沒有找到平安符。
幾日後身上大好,江文星拿出幾本書讓長貴悄悄毀掉,是在馬車上打發時間的故事書,并不十分正經。
長貴将書燒毀,幾日後的夜間,江文星穿着中衣,一言不發坐在院中。長貴多次勸阻無效,去請江引明過來。
江文星夜中受潮,又發熱,昏迷時依舊喊着"船票"。再次清醒比前些日子有了精神,有一日同長貴在院裡曬書,人都退下後,和長貴說起話來。
神情十分羞愧:"貴兒,我果然不該看些壞書。病時又夢到那位和你說的淑女,隻是這次她并不怎麼說話。"
長貴低着頭,祈禱這話題快些結束。
"我竟在脆弱時幻想出一位有名字的女子來,不過這才說得通,我怎會對一個陌生女子一見鐘情,原來是按照我的喜好,量身定制的女子啊。"
"野有死麕中,有一句‘有女懷春,吉士誘之。’我與之相反,是‘有男懷春’。可為何夢中她并沒有抱着白茅包裹着死去的麕。"
長貴不言語,悄悄打量眼前的懷春公子。
"貴兒,我眼下真的懂那詩句了。"
"公子說的哪句?"
"世事漫随流水,算來一夢浮生。"
微風拂過,吹起他的衣衫與書頁。從那時起,他就多了一個坐在院裡曬書的習慣。
長貴知道實情不能說,人呆呆的一味讀書不出門,不怎麼說話,心中也痛。
兩月後,長貴想着嬰齊該回家了,便對江文星道:"哥兒總說船票。何不去碼頭看看船?一則對夢有個交代,二則看看江面行人對文章有助益不是?"
江文星猶豫再三,恐自己再逢歹人,央求江引明帶着他去。
江引明沒有不應允的,當即命人備馬車,帶他去最大的碼頭。伴着他看來往船隻與行人,江文星确實高興起來。
隻是命中帶着的緣分,也是長貴這小子能預料到的。紅繩仙一旦為兩人綁上了線,任誰都躲不過去。
江文星沒坐過船,提出要上船玩一會兒。江引明知道船開的時辰,牽他上船。
船上視線極佳,江文星摸着船聲朝下看,這一看,自然就看到從馬車上跳下來的嬰齊。
因不用騎馬趕路,她幾日前穿的燈籠褲換成裙子,隻是不如京中貴女那般長裙拖地,而是露着兩隻腳。雙鬟髻上綁着兩條紅發帶,有位婦人一下馬車就捉住她的手,另一隻手不停拍着她腦袋,口裡罵着什麼。
嬰齊閉着眼睛歪頭,卻不掙紮。
江文星如夢初醒,意識到一切都是真的。嬰齊丢了東西,正在被她姑姑打罵。但終究是親戚,還是得把她收拾幹淨再買船票送回家。
船要啟程,江引明催促下船,江文星從人流中穿過。快挨到嬰齊時,踏闆上趕路的人擁擠着,不小心将他推下水裡。
嬰齊拿着一頂鬥笠,從自己的視線中離開。
從水裡出來時,船已行駛出去。前方不知去向,更不知嬰齊打哪兒來,這方向出發的船,除了西海不可能,還剩黃海,東海,南海。
江文星氣暈過去,随後不免又一場病。
夢中鬼差拿人,他不見嬰齊,更高燒不退。有時清醒,有時糊塗。睜眼時大叫着鬼來了,拼着力滿屋逃竄。閉眼時又被魇,冒着虛汗叫聲可怖,真像在地獄被拷打一般。
府上忙亂幾日,請的神拜的佛都無用。
身體一日日壞下去,長貴腳步不離守着。有一日江文星又清醒,喚過長貴來:"貴兒,我就要去了。"
長貴低頭不敢作聲,聽着他的遺言。
江文星費力将手放在脖頸處,眼神已開始渙散:"丢了,丢了……鬼來了……捉我,捉我……"
長貴大悟,如抓到救命稻草般狂喜:"沒丢!我去給哥拿過來!哥兒再等等。"
江文星歪着頭,眼睛瞪如牛眼,隻是裡頭空空的,什麼感情也不見。江母觀其形,哭喊着暈過去。
長貴奔到房中,對着自小跪拜的菩薩磕頭,随後取出蓮座下的平安符,奔回江文星處。這是嬰齊的那個平安符,長貴怕扔了給她帶去災難,不敢讓江文星知道,隻能好好供奉,為還她的恩。
到房中時,江文星又陷入昏迷。長貴将平安符挂好,抱着僥幸心理依舊守着。
江文星至黃泉口,登上小舟已打算做個死人。誰知中途船夫又改變方向,口中怕道:"我再不敢送你,前面有個姑娘扛着刀找你,隻怕一會兒就要找到我,你愛去哪兒死就去哪兒死,别來我這兒!"
說罷船靠岸,被老翁一漿拍在身摔回岸上。
江文星無法渡河,站在岸邊思索。隐約看到河對面有個姑娘,相貌看不真切,銀色蝶翅倒是看得一清二楚。
河邊出現一隻狸奴,四隻腳都是白色絨毛,像是穿了四隻小白靴。
它從月光中來,喵了兩聲,示意跟自己走。江文星扭頭看不到那個姑娘身影,便跟着狸奴離開河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