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關将至,嬰齊深感困倦。府中瑣事增多,又有四位長輩過江尋親,嬰齊更加忙的腳不沾地。
得空時已是兩月後,忙中偷閑向張府投貼,張母親自接待,不見萬盈升,張母稱她身體抱恙。
當晚嬰齊潛入張府,果見萬盈升害病。張氏夜間并未歸家,萬盈升命十穗重新鋪床與嬰齊共眠一夜。已婚女子多有不便,二人約定通過書信聯系。
嬰齊留下家中所有鋪子名稱,萬盈升記下,每隔七日便會讓十穗帶出信件。嬰齊回家後,陸續收到幾封,言辭簡短,隻說都好。
江文星三月不得見嬰齊,心裡不痛快,溫完書寫信過去。嬰齊不免又是一頓解釋勸慰,信末又稱另約時間。
英粲看不過,心裡也不痛快:"這人煩得很,他怎麼總在咱們忙的時候來?休要理他,再曬幾月。"
"何苦捉弄他。"嬰齊忙着算賬,眼都沒擡,翻冊子的聲音嘩嘩響:"他幾次三番找我,就是把我當好友。我也不算厭惡他,再者殿試僅剩幾年,何必讓他心煩。"
将賬本合上,嬰齊喚幾位賬房先生過來,幾人對過幾次确認無誤。嬰齊又命府丁備好銀票,兩日後擡到戶部大門口。
往年都是母父跟着進京,如今家人皆在京中,趙劍铮有意磨煉嬰齊,此番便讓她自行去拜會。
戶部尚書柳望春與溫華年相識多年,論公是互利共赢的關系,論私也談得上好友。溫華年祖上三代從商,本是小富人家。奈何命中帶貴,第一代家主膽大如牛,海面不十分便利時就敢闖敢幹,發家史記錄在地方縣志。
嬰齊看過那縣志,一句話總結家主:無所畏懼的幸運者。
家主發了大筆橫财,回鄉後買船買奴仆,經過半年訓練又往海上走。此去又是盆滿缽滿,路途危險重重,整船上的人卻毫發無傷回來。
整頓後他們又出發,如此重複幾次,竟陸續将海面摸索清楚。家主畫出海面圖,教授畢生所學後死去。
為家族昌盛,子孫綿長,第二代家主開始,溫家每年将收入如實秉明戶部。除稅收部分,另有每年入國庫百筐白銀。
聖上嘉獎授予官職,被家主所拒。立誓将遵從先父教誨,子孫不踏入官場。
馬車到戶部門口,柳望春看到一位頭戴聯珠花樹對鹿紋錦帽的女子,便知她是所候之人。帶着底下官員親自迎接,而遠遠看到紅紫官服時,嬰齊便快行幾步對為首之人行大禮。
柳望春輕扶過她,像位慈愛的長輩:"蹊太過客氣,華年每這時,都會怨路途遙遠身子受累。"
嬰齊雙手将賬本奉上:"大人與父親相識多年,将蹊當晚輩愛護。蹊心中也将大人如父親般尊重,隻是初次見面禮不可廢。"
柳望春将賬本置于一旁,話語間又多了幾分慈愛:"華年與我說過你多次,話末總是感慨,女兒越來越像自己,他歡喜無比。初為人父之時,女兒已有八歲。曾多次書信請教我,如何做養父。"
"我怎知?我為女兒生父,又不是養父。将他痛罵一頓,他又來信。道我夫人是女兒的養母,托我去問,母親自是比父親難當,從母親身上學得三分,便也能做個稱職父親。他怕唐突夫人,才拐着彎問我。你說話處事與他十分像,華年第一次來戶部,也是十七。我是身後官員中的一員,前任尚書帶着我們認他的臉。你們二人的禮不可廢與遞賬本的模樣,真是讓我想起那少年。"
嬰齊将一切處理得很好,回答有條不紊。柳望春極為滿意,讓底下人自報家門,混個臉熟才放她回去。
馬車上嬰齊十分在意寫信求教的事,他從未說過。溫華年待她不必多說,與母親趙劍铮成親的當晚,就将嬰齊寫入祠堂,對外稱她為未來家主。
猶記得第一次月事發生的事,趙劍铮雖沒有疏忽,提前教過她,但真正到來又打的措手不及。
她自幼身子骨強健,月事初來并無任何疼痛,發現時裙已紅了一小片。瑞玉與趙劍铮不在家,英粲也隻是學過沒處理過,兩人挨着頭互相回憶怎麼做。
溫華年那時捧着盒子過來,細心又講解一遍,确認嬰齊身上幹淨後送上一把紅纓槍:"這是成人禮,你試試手感。"
嬰齊美的在院中舞起來,完後又問:"媽媽們說,女子來月事便長大了,也擁有孕育孩子的能力,應當放穩重些。"
溫華年當即否認:"長大是有能有獨擋一面的本領,遇事選擇過後就算後悔也不埋怨自己,無論怎樣都先考慮自己,無條件選擇自己。月事對你而言,僅代表你的身體正在往好的方向變化,和孩子挂不上鈎,你自己都還是個孩子。"
嬰齊懵懵點頭,似是正在理解他的意思:"為什麼月事對女子是好事,但來月事時又有事不能做?媽媽那日将我折好的元寶扔了,說這樣有些晦氣。"
溫華年勃然大怒,強忍怨氣重新教導:"來了月事不能受累受涼,不要動怒。婆子們說的不許拜佛不許觸碰祭祀用品,亦或是日後不讓夫君看到帶血的月事帶這種話,都不必聽,隻有故意掃興的人才晦氣。你的教導自有母父,輪不到誰來管教,旁人說的都不必再管。"
嬰齊提着槍,隻感覺神清氣爽。
晚間溫華年确認嬰齊歇下後,命人把房中的媽媽帶到自己院中,厲聲訓斥她們:"姐兒前些日子憐你幾人勞累,幫着疊了幾個元寶,你們不知感恩反而嫌她來了月事晦氣。後又給她說了許多,這事若不是我知曉加以矯正,後果不堪設想。媽媽們都上了年紀,我的姐兒又好扶持老弱婦幼,不好叫她難受,如今便隻罰你們幾人管教她院中人,不許再出現月事不吉,晦氣等語。我自己的姐兒自己教導,往後不勞各位費心。"
此事嬰齊一直默記于心,往後每遇到難事,都願意請教溫華年。趙溫二人時刻看護,同心協力教導嬰齊,固嬰齊與英粲便比同齡女子多出很多不同來。
原因無他,像嬰齊這樣和睦的家庭,要麼缺少金銀,要麼缺少出去走的機會。不和睦的家庭,不用多說。
嬰齊到十五歲時便跟着溫華年已出海多次,同樣也将海面圖熟記于心。在家時又不受拘束,由老一輩帶着,用踏遍山河為由,九歲到十六歲這個年齡區間,把禹杭與周圍六郡逛了遍。
從小養成個敢想敢幹的性子,想做何事,若時間來得及,便做好籌備出發。若來不及,一匹馬兩把刀同樣也敢上路。
因她常年在外面跑,進京看趙劍書時,下人一時之間因為她的形象不敢放她進去。最後還是姑父出來領人,給她的解釋是,沒有貴女該有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