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如期而至,不似塞外那般幹燥沉重,軟綿綿下了一宿。腳踏上去,就會陷入松松的雪中。
清晨初醒,便拿到江文星的信,約她去賞雪。第二日有空,嬰齊回複後在院裡陪福團姐妹捉麻雀。
笸籮支好,一股細繩連接竹竿,另一端拉在福福手裡。團團放下米食與她一起躲在柱子後面,雀兒吃了米粒,福福拉下繩,中了兩隻。
歡呼雀躍中,福福打開笸籮放雀兒出去,又重新支好,團團拉住繩子,二人又開始等待。
院中時而有笑聲綻放,時而又沉寂無聲,嬰齊聽着雀兒撲棱棱的翅膀聲,将手中的《王維詩》放下。臨時背兩首,别到時候和讀書人一起玩兒,半個典故都說不上來。
想到有現成的老師,嬰齊讓媽媽備上兩套衣衫,明日帶福團兩人一同前去。
江文星着西子色夾棉和領夾衣,戴毛茸茸的暖耳與菱格紋手套,整個人在雪地中站着顯得格外清爽。
江引明今日無事,與羅千乘送他出去,三人共乘來到茶樓,此時正在四樓看着來往行人。
江文星脫下暖耳與手套,抱着手爐殷切瞧着大路。離約定還剩一盞茶時,嬰齊的馬車湧入視線。他看到嬰齊下車,立馬跑下去。
每下一層樓,他都從轉角的窗戶看一眼,到一樓時才看清嬰齊的穿戴。素淨白色鬥篷,隻在肩膀上繡幾處鵝黃色折枝花蝶紋,其餘剩下大片留白。旁邊兩個孩子,是一樣的裝扮。
紅色毛領披風,一頂紅色圓耳帽,上貼八仙與老虎銀飾片。帽檐下一串流蘇,系帶未紮束,在風中亂飄。再細看,長相幾乎一模一樣。
二人緊挨着一起跑過來,帽上兩個圓耳朵一動一跳的。火紅的衣裳顯眼,她們像兩個火團一樣從自己身邊竄過去,鑽進了鳌山燈棚。
嬰齊将手爐遞給他,一白一藍兩道身影也進鳌山燈棚。
鳌背着仙山,縛紮彩色絲綢、懸挂千百盞花燈。燈與神話光影交織,内有各色神仙圖像,另與佛教、道教元素融合。
設色鮮麗的鳳凰仙人圖下,江文星捏上嬰齊的鬥篷:"幼時你喜豔色,如今才過幾年,我每回見你,都十分淺淡。"
嬰齊任由他捏着,在他身邊輕聲回:"你也知道我會武,平日鮮豔的女孩兒總是很搶眼。京中女孩兒大多穿素色,我更不能太顯眼。"
江文星似是反應過來,有些失落:"嬰齊,你在京城不開心是不是?"
嬰齊回身望他,沒有攻擊性的臉配上沒有攻擊性的衣着色彩,看上去整個人十分無害。
但江文星卻覺得,她在不高興之餘,準備大鬧一場。沒有攻擊與柔和的姿态,僅是她的僞裝。
她不反駁,也不解釋,江文星拉着她鬥篷,在明暗凹凸的光影中靜立:"你要做什麼呢?"
嬰齊不答反問:"仙童執花蓋,白鹿馱壽桃。它們又是去做什麼?"
江文星看着畫,雖不甘心卻隻好如實說:"我不懂畫,不知道這畫的作者,更不知創作背景。大抵猜一個賀喜吧。"
嬰齊口中默念"賀喜"二字,沒忍住輕聲笑:"我也是賀喜。"
福團兩人把棚裡的燈看個囫囵,又跑入雪地中。嬰齊走出幾步,看見江文星捏着自己的鬥篷立在原地。
江文星羞憤将頭埋下去,随後又像豁出去一般擡頭語速飛快:"你自己的安全最重要!我什麼都不會,反而拖累了你,但若你需要我,我一定會盡我所有!"
"知道了。"
嬰齊将地上福福落下的帽子撿起,江文星加快腳步跑出去。一團雪朝他身上扔過來,未看清是誰的惡作劇,嬰齊已用鬥篷為他擋住。
撣雪時,扔雪的公子們見打到的是位女公子,都推搡着過來緻歉。
陳得益拘禮,自報家門:"驚擾女公子,登州陳氏得益,無禮之處請多包涵,并非有心為之。"
嬰齊擡眼将他瞧清楚,譏諷開口:"陳公子貴人多忘事,比這更無禮的事你家也不是沒做過。"
陳得益身邊幾位學生為嬰齊的無禮氣憤,臉上都很不好看,七嘴八舌亂說一通。陳得益将尴尬收起,打斷衆人,再次緻歉。
嬰齊極其厭惡陳家,臉上的嫌棄更是隐藏不住。
陳得益從小也是被人捧着的,如今受此嫌惡,心中更蹊跷,思來想去便直問:"敢問女公子家住何處,改日必備禮登門拜訪,聊表歉意。"
嬰齊嗤笑一聲:"你不敢的。"
陳得益将姿态放得更低:"請女公子給得益改過機會。"
嬰齊眼中閃過一絲殺意,冷淡道出:"禹杭趙氏,你可敢上門?"
陳得益止不住打冷顫,遠處兩個紅團子越跑越近,他連滾帶爬跑了,仿佛有火追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