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即解釋:"就是接你的小嬰齊啊,你以為她是我家的小奴麼?我家像她這個年紀的小孩都在上學,不用幹活的。"
陳難緣低聲念了幾聲得罪:"實在不像,我也隻是憑衣裳認主子奴才罷了,沒想到她是小姐。"
趙劍書混不介意:"她年小,前月生了場病。姐姐請了真仙回家來,說她經事兇險卻安染到家,惹了孤魂野鬼不服,沖撞了。再者名字也有不對,姐姐給小名時,未翻閱史書。不知曾有嬴姓,趙氏嬰齊,處于亂世。一生中經内讧、外患、破國,坎坷無比。嬰齊自周家回之時,我們皆叫她趙嬰齊,叫多了恐怕是鬼神聽見,認她為另一位趙嬰齊,始終不詳。真仙便不讓我們稱她趙嬰齊,又命隻穿些不值什麼的衣裳鞋襪,也不許佩華貴之物,所以你才将她認作小婢。"
這一宗,陳難緣第一次聽,不免有些啞然。一面覺趙劍铮為人處事過于荒謬空信鬼神傳說,另一面又憐趙劍铮為母心切,凡涉及女兒安危,皆全心聽信。
正感慨嬰齊之命太過波折時,嬰齊已跟着趙劍铮入座,旁也有個同歲女童,陳難緣心内明了,這位便是趙劍铮的義女。
陳難緣見她平平無奇的黃衫粉帶,與義女相比過于遜色,心内愈發憐愛。一句兩句哄她與自己說話,嬰齊本就是活潑之人,見他不嫌棄自己愚笨,大大方方與英粲同他攀談起來。
自此,逢年過節,陳難緣便成了趙家常客,自然與嬰、英二人相熟。趙陳二人,便時常帶着兩個孩子頑耍。
陳難緣十九歲時,陳母催促他定下親事。左思右想下,他隻有一個考慮人選,就是趙劍書。他自知雙方家裡都不會允許,但還是打算将心意宣之于口。
夜中時,他想通心事,起身收拾齊整,一路走到趙家。在圍牆外站了許久,聽到裡頭有喧嘩聲,才拂去露水,擡腳走進。
趙劍書剛穿上衣裳,陳難緣便在院裡站着,臉上毫無波瀾:"劍書,我母親讓我找戶姑娘成親。思來想去我隻想與你共度餘生,你不必給我回應,我知你我同為男子。但我意已決,此生非你不可,我明日便去挑廟剃發,唯願你與娘子恩愛白頭。從今日起,你我便不必再見。"
本以為需等上幾年才能成的事眼下提前成真,趙劍書不知作何語,一時呆住。
陳難緣似是知道合該如此,十分自嘲:"我說出來,就是不給自己留遺憾,你厭惡我乃人之常情。隻是今日一别,你我再無相見機會。我不願餘生幾十載思及此痛徹心扉,如此我們好聚好散。緣,在此别過。"
他拘一禮,頭也不回走了。披着露水來,拂去的露水留下濕印。空着兩隻眼來,此刻卻蓄滿了淚水,此刻便會崩出。
趙劍書聲音從背後傳來:"你且等等,我都沒回答呢,就這麼跑了算什麼?"
陳難緣仰起頭,逼迫自己不去看她,哽咽非常:"你要說的話,我已知曉,不敢聽。"
趙劍書使勁掰下他腦袋看着:"你又怎知我的心,我也心悅于你。"
陳難緣難以置信止住淚,随後又哭訴:"這便更加怪事,若隻有我愛慕你,我痛苦幾十年也便過了。如今反而拖累你,倘若我們從家裡逃出去,我可拿什麼養活你?你吃用哪項不是最好,我又沒本事。你又更無一技之長,書讀得也不如我,功夫也就抓個耗子……"
趙劍書聽他哭的凄慘,勸慰起來:"我這不是有爹娘麼。她們自會為我做打算,錢财如何能缺?"
陳難緣暗想,自己都做了斷袖,更不怕添上貪财之名,遂點頭。
趙劍書見他想明白了,因問:"我們何時成親?"
"隻怕俗人不敢吃你我的酒席。"陳難緣看着比他小兩歲的趙劍書,忽覺她可憐:"以你的家世。原可以無憂無慮兒孫滿堂,富貴一生,你真的想好了麼?往後我們二人隻怕要被戳一輩子脊梁骨,山中不熱鬧繁華,你隻怕不愛去。我又能為你做些什麼?"
趙劍書終于聽明白了,他還以為自己是男子,便問昨晚歇在這裡的嬰齊:"我是你的誰,是你娘的誰?"
嬰齊看了半日的表白,揚笑:"你教我說,陳哥哥來了叫你舅舅,是娘的弟弟。"
陳難緣震住,複問:"那麼你說,她其實是你姑姑?"
嬰齊道:"對呀對呀,所以你們不用跑到哪裡去了,祖父祖母會很高興的。"
陳難緣心中有一絲僥幸,他不必為這份愛付出慘烈代價,也不會害誰的一生。相反他覺放松無比,隻因趙劍書是女子,他們會得到兩家人的相助。
看他放松下,趙劍書又問:"什麼時候成親?"
陳難緣用寬大的袖子擦過眼臉,喜道:"還有半年,我便及冠。那時我回家,與母親商量後娶你回登州。"
趙劍書卻道:"你家裡甚偏心,不如你嫁我?我家沒有誰會偏心眼。"
陳難緣聽完拒絕:"男子生來該娶妻回家,我們必要回登州。"
趙劍書不知如何反駁,在感情的沖擊下,隻好遵從陳難緣所說的舊制,同意嫁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