榆錢兒罵道:"放你老子的屁!那鬼兒子老娘生養他一場,親娘被親爹打他第一反應竟是關上院門不讓鄰居瞧見笑話!自個兒躲到一邊清閑,我早不認他了,我再沒有個兒子。跟着家主賺了些錢,他又搖着尾巴來讨好我,說是當年年少不懂事。我的親娘,都二十歲的人的還講着不懂事給自己找借口,想要老娘的錢,沒門兒!喝老娘的尿去吧!姑娘家二十歲做母親的不在少數,二十歲的大男人還在講着不懂事的鬼話,别叫我惡心了。"
衆人聽她的牢騷,放聲笑成幾團,有人聲從中道:"穗兒何不就認下她這個媽,她會待你好的。年紀一把執着認女兒,就圖死了有個人上墳而已。她老人家被男的傷深了,隻肯要個女兒呢。"
榆錢兒道:"廢話,女孩兒再沒良心,也會看在我給她錢的面子上把你埋好。那死兒子等我死了,席子都不會給一卷。怕是會把我砍了埋在月季底下當肥料,成天嚷嚷着月季該吃肉,聽說還去亂葬崗挖過人屍,可見是個死瘋子。富貴人家養月季,都是買的豬肉。"
十穗本性善良,經英粲自顧自收拾衣物那事心裡總覺得靠不住,聽到榆錢兒的話輕易就信了。當即扶在地上給榆錢兒磕頭:"媽要不嫌我,我願認你做母。原先我就是被親娘賣了,如今無依無靠,戶籍上也是光杆一個。今有緣,咱們娘兒兩個相依為命,也是我的福。"
榆錢兒許久不出聲,劉舟催促道:"你這憨包,閨女認你咧。快快認下,再請少主做保上官府給你們娘兒求戶籍?你已立了女戶,把穗兒放進你的戶籍裡,你可得請我們喝酒,不許小氣!"
榆錢兒又問十穗:"你真願同我家去?不嫌我比别人的母親粗鄙,也不嫌我是個滿身腥味兒海上讨生活的?"
十穗起身,複又再拜:"不會,就算媽是問遍了每個見到的女孩兒,順便來問問我,我心中也沒有任何怨言。日後我們慢慢相處,互相做個依靠扶持。我願意為媽養老送終,冠上媽的姓,将媽的姓氏延續下去。"
榆錢兒用力抹去淚,向嬰齊彎身要拜,嬰齊擺手令她不必再言:"一下船,我就為你跑一趟,定給你把事情辦妥。"
榆錢兒千恩萬謝,拉過十穗瞧:"往後死,我也不會被人遺忘了。你給你的兒女講,她們有個祖母,帶着她們過來給我上墳,此生我沒有什麼不滿足。"
張願打趣道:"你們瞧,榆錢兒得了個漂亮女兒,鼻涕出來也不管不顧了。真是涕泗橫流,塊頭是我們中最大,整日家說什麼生兒無用,當媽的總被兒女耗死。我瞧她不怕被兒女耗死,是怕兒女不記得自己。"
劉周接道:"當媽的哪個想隻被啃吃血肉不被當個念,這回榆錢兒夠高興了吧。我也有女兒,如今你也有了。下了船讓我的女孩兒和你的女孩兒認個臉,孩子家家的我們大人不在,也好互相有個照應。"
又對十穗道:"我的女孩兒也是個斯文人呢,叫做劉茂松。她出生那日我家院門口的松樹開得十分茂盛,現在少主家跟着念書。也有個小名的,就叫菜頭,長出來的頭發跟田裡的大白菜開花似的,乖乖巧巧又知冷知熱得緊。她爹是個酒鬼,不舍得給我買飯吃,把我一腳蹬了。我才回娘家兩天,又嫌我的菜頭哭吵,給我扔家門口了。你兩年歲差不多,菜頭的頭發如今不像大白菜了,你也放心。"
十穗應下,又為榆錢兒擦去鼻涕,問道:"媽,她們叫你榆錢兒,您本名又是什麼,我好改。"
榆錢兒笑得合不攏嘴:"榆錢兒是外号,本名叫魚潛。桃花流水鳜魚肥的魚,潛生刺如棘的潛。穗兒可認得?可識字,可讀過書沒有?"
十穗笑:"跟着前主人萬女公子讀過的,她現在下泉。媽也讀過書?"
屋裡又爆發出笑聲,有人道:"你女兒看你這樣子,不敢信是讀過書呢。白居易便算了,她也驚你識得張志和。"
榆錢兒又罵又笑:"放屁,老娘讀的書多了,隻是與爾等粗人不好賣弄罷了。别叫我說出斯文話來,羞臊你們的皮!"
屋裡又亂起來,有人道不讀範仲淹的不算讀書人。有人誇徐再思,有人争論張孝祥的最佳。又有說蔡琰李清照是女子楷模的,鬧哄哄真是你方說罷她接場,一艘海上的大船裡,屋裡看上去粗魯無禮的婦兵,年紀大得會被無口德的世人成為死老婆子的人們,都在說着自己最愛的詩詞歌賦與文章。
一時之間竟不可開交,各不服别人的詩詞,争讓嬰齊做個高低排序。
嬰齊豈是會随意給先人評高低的,笑道:"絕代的才人還是薄命的君王都是好的,可憐可歎的。叫我一個小後輩排序,豈不有辱他們?要我說好,那就是個個都好,每個都好得不得了。會做詩的不會做詩,都是好的。詩哪有高低呢,若真有,他們是高,我是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