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土方十四郎不太喜歡夜店這種場合,但因為兄弟喜歡上了一位在那裡工作的公關小姐,他偶爾還是得陪着應酬。
那是志村妙生日的前夕,店裏為她舉辦了一場生日會,邀請了她的常客們。表面上是慶祝,實際上不過是為了狠狠宰他們一頓。
作為她的熟客之一,近藤勳自然被邀請出席。但他深思熟慮後,擔心自己可能會在她的生日會做出沖動的事情而破壞氣氛,于是死纏着土方陪同前往,好在必要時制止他。
當他們抵達現場時,才發現在場超過八成都是熟面孔。
萬事屋的那些傢夥、柳生家的假小子、還有些他喊不出名字卻又覺得眼熟的龍套。
「可惡,早知道我也喊多點人過來。」近藤不忿地説着。
土方不明白有什麽好比較的,況且近藤一開始不過是想讓他陪着來送禮物罷了。
把心意和禮物好好交到對方手裡不就夠了嗎?
他們雖然稱得上是摯友,但有時候他也搞不懂這個人到底是變态還是純情派,當了人家那麽久的跟蹤狂,現在卻連送份禮物拿不出勇氣。
就算他把整個真選組都叫來,禮物終究還是得由他親手交給阿妙小姐。
土方拿着杯子,避開人群,找了個無人的角落坐下,默默點起一根煙。
吸了兩口才發現桌上沒有煙灰缸,正當他想着該怎麽處理快掉落的煙灰時,旁邊便遞來了一個乾淨的煙灰缸。
「請用吧。」
「謝謝。」他接過煙灰缸,手指輕夾着香煙在邊緣輕輕抖落煙灰。
「這位客人,你不過去和阿妙小姐説説話嗎?」
耳邊響起一道溫柔的女聲,聽起來莫名熟悉,卻又想不起在哪裡聽過。
「我隻是陪别人來送禮物而已。」他冷淡地回應,語氣中滿是想打發人的意思。
「那不是更該過去一起湊湊熱鬧嗎?」女人邊說着,捧起酒瓶,替他斟了半杯酒。
他皺了皺眉頭,不着痕迹地往旁邊挪了一點。他向來不喜歡陌生人做這種過于親近的行為,下意識地瞥了一眼已經坐到他身旁的女人,那份熟悉感越發真實。
柔順的金發在耳邊紮成低馬尾,發尾是染成漸變的黑茶色,随着倒酒的動作輕輕擺動。白皙的肌膚在燈光下泛着細膩光澤,水色的桃花眼微垂,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淡影,高挺的鼻樑與柔和的下颚線條勾勒出精緻輪廓。
儘管比記憶中多了點脂粉,但這張臉他絕對不會忘記。
「千?」他試探地喊了一聲。
女人僵硬地擡起頭來,當她與他四目相對時,瞳孔閃過一絲震驚,彷彿此刻才真正看清了他的面容。
氣氛瞬間變得無比尴尬,就像網戀對象聊了幾個月後終于鼓起勇氣約出來見面,卻發現對方竟是自己的親兄弟。
空氣中瀰漫着一股難以言喻的寂靜,與那邊熱鬧喧騰的生日會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淺井千茶從未想過會在歌舞伎町的夜店裡碰到土方十四郎,即使是平日能言善道的她,此刻腦袋也是一片空白。
他們的相識可以追溯到幾年前。
當時淺井家正經曆嚴重的内鬥,她的父母為了保護她和年幼的春,便對外宣稱女兒們染上怪病,暗裡将她們送到娘家避風頭。
自從大哥離世後,千茶便沉迷于劍道。到了津田家後,除了日常作息和上門授課的時間外,她幾乎整天都泡在道場。後來更是捨棄了那些華麗的衣飾,把道袍當作常服。
而她就是在那個時候遇到近藤勳一行人。
沉默半饷,最後還是土方先打破了這份沉默。
「真的是你啊...」他有點生硬地説着,從頭到腳打量起面前的人「你怎麽會在這裡?」
見他反應平淡,她也沒了顧忌,腦袋逐漸回復清明,并随即切換到營業模式,想眼前的客人展露出燦爛的笑容。
「這不是很明顯嗎?這位客、人。」
「這家店請男人的嗎?」
随着土方的問題,千茶臉上的笑容一瞬間凍結。
她還以為他剛才的沉默,是在消化「昔日那位家境富裕的舊友原來是個女孩子,如今還在歌舞伎町當起了公關」這件事。怎料這個人從頭到尾都沒搞明白狀況。
是的,儘管他們在她家借住了半年,天天一起用膳、練劍,卻始終沒人察覺她是個女生。
她承認當時為了隐藏身份,就算知道他們把她當作男生也從未解釋。
但她也沒想到,面前這個人竟然遲鈍到這種地步。在一間除了黑服便全是女性的公關俱樂部裡,把亭亭玉立的少女當作男生。
「你看我現在這個樣子還像男人嗎?」她臉上雖然挂着笑容,但語氣中隐約透着一絲不滿。
土方吐出一縷煙,眼神閃向一旁「抱歉,我不是那個意思。」
他沉思良久,最後支支吾吾了一句「手術做得挺好的。」
「你這雙眼睛既然沒用,不如捐出去給需要的人吧。」她臉上的笑意更深了,随手拿起旁邊乾淨的杯子,替自己斟了杯酒,自顧自地喝了起來。
土方自認剛才的話已算是挺客氣了,她卻好像不太滿意。
這種時候他特别希望總悟在場——總悟一定會直接對她說幾句失禮的話,然後他就能順理成章地在旁邊吐槽,再順便教訓總悟。
「那個…我不太清楚這種事,所以你現在到底是那個階段?還在吃藥嗎?」
他的遲鈍程度讓千茶難以置信。
她環顧四周,确認無人注意這邊後,湊到他耳邊,咬牙切齒地壓低聲音「我跟你說最後一遍——老娘從出生開始,兩腿之間就從來沒長過那玩意。」
「啊?你還真當自己是女人?」
「不然呢?」
回憶突然湧入腦海,土方一臉震驚地瞪大了眼睛,煙灰不小心掉在了衣服上。
「你一直都是女的?」
千茶沒有回話,隻是用一種看笨蛋的眼神瞥了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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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盛夏最炎熱的時分。
當時的真選組還未成立,還是隻是一群來自鄉下道場的浪人。他們追随着大将離開了武洲,踏上上京路,為自己的未來豪賭一場。
那時的交通和通訊并不發達,往來武洲和江戶也不像現在能靠交通工具輕松解決。
途中,他們來到一座城,這裡的城主對武士浪人格外寬容。自廢刀令實施後,大批迷途武士聚集于此,其他藩國的大名甚至會特派人員前來招攬人才。
商讨過後,他們決定暫時在那裏落腳,先待一段時間,看看能否博得一線生機。
由于衆多浪人都懷着相同想法,當地住宿費用變得相當昂貴。對于這些鄉下來的浪人而言,确實是一筆不小的開支。雖然人多可以分攤費用,使人均支出變得可以接受,但一群大男人擠在一間小房子裡,還正值盛夏時節,生活品質可想而知…
為了讓大家過上更好的生活,近藤每天都會抽空到不動産公司留意最新的租屋情報,試圖尋找價格和大小更相宜的住處。
土方得知此事後也跟着他四處奔波,後來沖田也加入了這個行列。
某天,他們像往常一樣在路上走着,向相熟的商鋪打聽消息。突然,一個衣着光鮮亮麗的小女孩從路邊的小巷沖出來,在街上喊着救命。這小女孩看上去不過四五歲,但任她怎麽哭喊,路人都無動于衷。
在那個動盪不安的年代,人們都不願對陌生人伸出援手,深怕一時的善心反而會為自己帶來麻煩。
但近藤勳向來就是個心思簡單的爛好人。
他完全無視同伴的遲疑,毫不猶豫地上前。
小女孩緊緊抱着近藤的大腿,哭得撕心裂肺,話都說不清楚,卻擺出了一副不答應她的請求就絕不松手的架勢。
就像剛才說的,近藤勳是個爛好人。
他們随着小女孩在巷子裡左拐右拐,穿過好幾個街區。眼前景象不斷變換,最終來到一處人煙稀少的郊外。
土方和沖田交換了個眼神,兩人都懷疑這是個圈套,但看見近藤依然深信着小女孩,他們也隻能跟上去。
小女孩在一個荒廢的農場停了下來。
農場的泥地上散落着幾具倒下的身影,血迹斑斑的木棍和石塊四處可見。靜谧的空氣中隻聽得見粗重的喘息聲。
一個容貌與小女孩相似的少年跌坐在地上。他身前站着兩個握着木棍的混混,身後則躺着好幾個已經爬不起來的人。從這些人的裝扮來看,他們顯然都是同一夥的。
少年看起來比沖田年長一些,臉上和身上挂滿傷痕,身上的道服也因為打鬥而變得肮髒不堪。
而那個「少年」,就是淺井家的大小姐——淺井千茶。
聽見身後的動靜,混混們本能地轉過身。就在這瞬間,千茶抓準機會,一把奪過其中一人的木棍,同時揮出一記漂亮的勾拳,直接将人擊飛。另一個混混還沒反應過來,便被她一棍敲中腦袋。
混混們倒在地上痛苦呻吟,但她并沒有進一步追擊。她已經沒有多馀的力氣了,隻能勉強着用木棍撐着身體,一邊喘着粗氣,身上的傷口因為激烈的動作而滲出血來。
近藤見狀,立即上前想替她查看傷勢,可她沒有領情,而是舉起棍棒指着他。
「你們是什麽人?」少女的聲音雖有些顫抖,眼神卻充滿警戒。
「我們是路過的浪人。」近藤并沒有因她的無禮而生氣,反而舉起雙手以示友善「那個小女孩應該是你的妹妹吧?我們在街上遇見她求救,所以跟過來看看還沒有什麽能幫忙的。」
千茶仔細打量着眼前這三個人,最後目光回到近藤身上,握着木棍的手漸漸放松下來。
「謝謝你們。」她低頭道謝,語氣中不再帶有敵意。
春擦了擦眼睛,嘴裏含糊不清地喊着她的名字,然後朝她的方向飛奔。
她卻在此時往後退了一步。
「小春别過來,我身上髒。」
「那我就跟你一起髒。」春沒有理會姐姐的阻撓,過去緊緊抱住她的腰,然後把臉埋進她髒兮兮的衣服裡。
眼淚沾濕了千茶的衣角,但她已經沒有力氣再推開了。
千已經沒力氣在回話了。
見她的态度軟化下來,近藤再次上前想為她檢查傷勢,卻被婉轉地拒絕了,她反而向他們提出了另一個請求。
土方攙扶着千茶,領着衆人來到一處豪華的府邸前。守門的人遠遠看清千茶和春的臉,立即趕出來迎接。
他們穿過一條長長的走廊,沿途的侍女們紛紛低頭行禮,恭敬地稱呼着「千大人」和「春大人」。
他們從未見過如此場面,正想向千茶探個究竟時,隻聽見她輕聲向旁邊的侍女吩咐。
「這三位是我們的恩人,請讓外祖父好好款待。」
話音剛落,她便昏倒過去。
在她昏過去後,場面一度變得非常混亂,最後還是主家及時趕到,控制了局面。
這棟氣派的建築是津田家的府邸。津田家曾是一個顯赫的武士家族,其地位之高,連現任城主家都曾是他們的家臣。然而,由于人丁單薄、後繼無人,再加上廢刀令的影響,老爺子的兒子最終選擇轉型經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