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很久以後,她才聽見二哥同樣帶着哭腔。
「别擔心,小千。二哥會給你們一個美好的未來,你們一定會好好的。」
二哥想必早已察覺到她内心那些肮髒的想法,但他從未批評過她一句。或許,他同樣在無人的夜裏獨自掙紮過。
春的到來宛如一道溫柔的陽光,照亮了她内心最深沉的黑暗。
她願意為了保護這個孩子付出一切,正如同大哥二哥曾用生命守護着她那般。
于是,她決定拾起大哥再也無法握緊的刀。
作為淺井家的長女,唯有在遠離京都的外公家,她才能暫時卸下那些繁重的身分,稍作喘息。在這裡,她無需擔憂那些不知從何而來的暗箭,能脫去繁複的衣飾,不必時時謹守禮教。儘管課業仍須繼續,但至少她能盡情揮舞手中的木刀。
傭人們對她的奉承從「大小姐真漂亮」變成「千大人真帥氣!」
在津田家,受了委屈可以直接動手反擊,不必忍氣吞聲;遇到流浪的貓狗,也能毫無顧忌地撿回家養,沒人會對她說那些閑言碎語。
她隻是那個随心所欲的千,不必再扮演淺井家完美的大小姐。
她可以爬樹、練劍,或是和男孩子打架,即使被外公撞破他也隻會一笑置之「這才是小孩子應該有的樣子。」
某年夏天,她在一座廢棄農場裡發現了一群遷徙的候鳥。牠們甚至不知道自己的目的地在哪裡、不知天空有多高,卻已毅然踏上旅程。
她不知道是被牠們那愚蠢卻清澈的目光打動,還是一時興起的好奇心使然,她把這群鳥兒帶回了家。
那是她第一次出于自願地嘗試與家人以外的人建立關係。
他們在她家住了下來,偶爾也會讓她覺得有點吵,可是漸漸地,他們成為了她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原來惡作劇是會遭到報復的,原來内心的想法也不必刻意壓抑,原來世界并不像她想像中那麼糟糕。
他們一起度過了夏天最炎熱的時光,以及冬天最寒冷的時分。
若說大哥的死是春天帶給她的第一次離别,那麼第二次離别,便是那群候鳥起程之時。至少這一次,她早已做好了心理準備。
候鳥終将飛向遠方,尋找屬于自己的歸處。這個道理,在她将他們帶回家的那一刻起就已明白。
她仰望着夜空中那輪明月,輕輕歎了口氣。手指一勾,打開了手中的汽水罐,清脆的開罐聲在寂靜的夜裡格外響亮。她小啜了一口,冰涼的液體滑過喉嚨,感受着氣泡在舌尖跳動。
一顆小石子從頭頂落下,她擡頭望去。栗色短發的少年悠然地坐在樹幹上,月光穿過樹葉縫隙灑落在他身上,在他臉龐投下斑斓的光影。
千茶并不驚訝他的存在,隻是拿起另一罐汽水,朝他輕輕晃了晃「要喝嗎?」
少年輕盈地從樹上躍下,接過汽水後俐落地拉開拉環,随即坐在她身旁。
「我還以為是什麼好東西,結果隻是汽水。」他毫不客氣地說道「都最後一天了,連點像樣的東西都拿不出來招待客人,看來千大人也隻是個虛有其名的主人家呢。」
被他這樣挑剔着,千茶也沒惱,反而和應起來「你說得對呢,早知道就該讓人準備些好酒,把你們灌得好幾天都醒不過來。」
兩人靜靜地喝着汽水,耳邊隻有夜風吹過樹梢的沙沙聲和貓未曾歇息的叫春。
沖田總悟低頭凝視着手中的汽水罐,感受着掌心傳來的冰涼金屬觸感,斟酌着該如何開口。
「喂。」
「怎麼了?」
指甲無意識刮着金屬表面,目光始終停留在罐子上。
「你要和我們一起去京都嗎?」他的聲音輕柔卻帶着幾分期待。
過了很久,久得連貓叫聲都已沉寂,他依然沒有等到她的回應。後來回想起來,那大概是他人生中最有耐心的一次。
最後,他終于忍不住轉頭看向她。月光輕灑在她的臉龐上,在她眼眸中映出點點星光。
她欲言又止,彷彿有千言萬語想要傾訴,最終卻隻是輕輕地搖了搖頭。
「這樣啊。」他并不意外,低着頭喝了口汽水,掩飾眼底的失落。
良久,她才緩緩開口,像是在心裡反複斟酌着每一個字。
「謝謝你邀請我,我很高興。」她輕聲說道,聲音幾乎被夜風吹散「可是我家那些蠢貨不能沒了我。」
她低下頭,手指輕輕撫過已經空了的汽水罐。
「再說了,我也想看看你們這群無業遊民能在京都闖出什麼名堂。」她的語氣雖然戲谑,卻掩不住那股淡淡的寂寥。
夜風輕拂,掀動她散落在肩頭的長發。
沖田總悟凝視着她的側臉,心頭湧上一陣難以言喻的煩悶。她偶爾會像現在這樣,流露出不符年齡的憂愁與哀傷,而每當看見她這副模樣,他就會感到格外讨厭。
他更喜歡她惡作劇得逞時那純粹的開懷大笑。
「喂。」她凝望着星光閃爍的夜空,在他給予回應前已經輕輕靠了在他的肩上「我喝多了,有點暈,借你肩膀靠一下。」
又在胡說八道了,汽水哪會醉人的。
「不行,我也喝了很多。」
千茶完全無視他的推拒,反而更加得寸進尺地往他身上靠去。沖田賭氣地閃躲着,兩人在打鬧之間跌跌撞撞,最後一同倒在柔軟的草地上,仰望着滿天繁星。
他們沉默了好一陣子。夜風帶來草地與潮濕泥土的清香。時間彷彿靜止在這一刻,寂靜的夜裡隻能清晰聽見彼此的呼吸聲。
「總有一天,等我不用再管那些笨蛋的時候,我會去找你們的。」千茶說。
「京都那麼大,你覺得你找得到嗎?」
「那就要看你們能不能出人頭地了。」
「哦,換句話說,如果我們出人頭地了,你就沒藉口說找不到我們了。」
「嗯。所以,下次再見的時候,一起去喝一杯吧,喝能真正醉人的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