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
我站在一條長長的走廊裡。
面前和身後都是無盡的黑暗,兩邊伫立着灰白色的磚牆,近在咫尺,斜插向上,沉沉地壓着。頭頂上被拘束成一條細線的天空是妖豔的暗紅色,仿佛随時都會滴下鮮血。
腳下粘粘的,雙手也粘粘的,全身都沾滿了粘稠的東西。
這是什麼?
我看不清,也不害怕,一個人靜靜地注視着沒有終點的遠方。
***
耳邊的合成鳥聲一陣響過一陣,勤奮地“啾啾”叫着。我閉着眼睛胡亂摁下鬧鐘開關,翻了個身,不情願地睜開眼。
身邊空空的,隻有淩亂的床單和毯子,摩亞已經起來了。
裸露在外面的皮膚感受到空氣中的寒冷,輕顫起來,逼我縮起身子。房間裡暗暗的,窗外的天空是黎明的灰色,今天也一樣是陰天,從我有記憶開始,這個城市裡就隻有濕冷和陰霾,陽光從來不會眷顧我們。
走進洗手間,打開燈,洗臉台前鏡子裡的人依然一如既往的一臉蒼白,神情恍惚,缺少光澤的黑發亂七八糟的翹向四面八方,活像個不得志的窮酸學生。
我微笑,鏡子裡的人也對着我,露出毫無攻擊力的青澀笑容。
這種掩蓋真實的容貌,我很喜歡。
陽台那邊露出一隻勾着拖鞋來回晃動的小腳,摩亞正站在那裡吹風,我不聲不響地走過去,突然從後面摟住他的腰。
他順勢向後靠過來,我低頭吻他,他也沒有拒絕,轉過身來踮起腳,閉上眼睛,伸手勾住我的脖子。
“摩亞,”我輕輕在他耳邊說,“我們今天去醫院吧。”
懷裡的瘦小身軀一下子僵住了,他不高興的甩開手,一個人跑進客廳。
“回來帶你去圖書館玩!!!”我探出頭對着客廳喊。
良久,他的小腦袋才從沙發後面鑽出來。
“說話要算話啊。”
***
街上很安靜,城裡的天氣一年四季都是陰沉沉的,把一切都染成灰色。兩邊陳舊的建築泛出古老的暗淡,吸滿了濕氣,透着淡淡的黴味,一副很快就會腐爛的樣子。
狹窄的鵝卵石街道上永遠沾着蒙蒙的水氣,滑膩膩的。每一個人的表情都同這天氣一樣冷淡陰郁,步伐沉重。
我回頭看了看摩亞,他在後面幾步遠的地方不緊不慢地跟着,一條大圍巾遮去了他漂亮的臉和眼睛,頭上的絨帽蓋住了這個城市獨一無二的褐色頭發,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我不得不這麼做。
大圍巾,厚帽子,冬季,加上星期天,稀少的路人中誰也沒有對我們産生興趣,都縮着肩膀匆匆忙忙地走着,昨天的一場雨,讓剛剛有些溫暖的空氣又迅速冷卻下來。
天空中灰灰的雲層加重了周遭冰冷濕粘的感覺,我的手指和膝蓋都被刺得又疼又癢,在這樣的天氣出門簡直是一場噩夢。
直到穿過最後一條街,看見醫院白白的尖頂,我才松了一口氣。
而那條街的盡頭就是老屋,我撿到摩亞的地方。
老屋是街道最遠的建築,它身後就是茂密的森林,連接着城市和郊外。與其說它是屋,不如說是一個像檢查站一樣的水泥平頂房。打開老屋的門,正對面是一座高大瘦長的落地大鐘,除此之外,裡面什麼都沒有。
那座鐘有時走,有時不走。當它走的時候,并且走到整點,鐘聲響起時,屋子裡就會有人出現。
他們大多都是孩子,并且都不知道自己是誰,從哪裡來,但他們每一個人都會被機關帶走。
據說,第一次有人從老屋裡走出來時,這個城市正遭受着瘟疫的肆虐,那個人拯救了整個城市。從此以後,所有從那裡來的人便都被當作機關的貴賓,妥善安排一生。
那天下着很大的雨,即使在這個城市裡,這樣的大雨也是罕見的。我經過街道的時候,無意中瞥了一眼老屋。
也許是雨實在太大,那裡很罕見的沒有一個看守。
而一個模糊的人影正沿着門緩緩倒下。
我跑過去,看見那個人抓着門把手,指尖發白,薄嫩的指甲被寒冷染成了灰紫色。他跪倒在地上,整個人都被大雨淋透了,衣服破爛不堪,濕漉漉的緊緊貼住身子,暗褐色的頭發埋住了整個臉,肩膀不停地顫抖。
我從未見過這樣顔色的頭發,以為他是從别的城市裡流浪來的,便把他扶進老屋。
奇怪的是,他并未受任何傷,也很幹淨,與又破又髒的衣服格格不入,我用手掌溫暖他的臉,當撥開他額前的發絲時,他忽然擡起頭望着我,用一雙深邃明亮的黑色眼睛。
在狂亂的瓢潑大雨中,我分明聽見了時鐘在整點時,洪亮的聲音。
***
“姓名。”
“西利爾·萊恩。”
護士小姐擡頭看了我一眼。
“醫生說我随時都可以來找他。“我補充了一句。
她點點頭,算作放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