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生是我的好朋友,也是我的救命恩人,幾年來多虧他的藥,我的關節才能一直正常運作,在這個終年陰冷濕寒的城市裡,關節炎可是不會緻命而最痛苦的疾病。
我好幾次詢問醫生的名字,他從來不肯說,沒有人知道他叫什麼,因此我隻能和大家一樣生硬地叫他“醫生”。醫生的脾氣很好,總是很樂意幫助大家,我很喜歡他。
“摩亞,你太緊張了,心跳得這麼快,我怎麼幫你檢查身體?”
醫生溫暖醇厚的聲音讓我想起第一次見到他時,内心油然而生的好感和安全感,可惜這樣的聲音在摩亞身上卻絲毫不起作用,他依然抓着我的衣角,手指僵硬,一聲不吭的坐在床沿,全身都繃得緊緊的,臉色發白,嘴唇微微顫抖。
醫生無奈地直起身,推了推眼鏡,搖頭苦笑。
“醫生,他已經比以前好多了。”我一邊撫摸着摩亞的背脊緩解他的緊張,一邊解釋。
“我知道,比第一次來時要好太多了。”
第一次帶摩亞來醫院的情景,我想忘也忘不了。
遇見他之後,因為怕他生着病,我便把他直接帶到了醫院。從老屋裡來的人一旦生病後很容易會死亡,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也正是這個原因,他們每隔一段時間就必須接受身體檢查,摩亞也一樣,何況他剛淋了雨。
當看見醫院白色的尖頂時,他平靜的眼睛裡透出驚恐。
當我扛着他經過醫院的走廊時,他痛苦的尖叫久久回蕩在飄着消毒藥水味的走廊裡,然後是醫生的診療室裡,當他拼命反抗着被我和醫生按在病床上檢查時,我甚至在懷疑自己是不是和醫生在犯殺人罪。
幸好醫生非常喜歡這個漂亮的孩子,接受了我的請求,為我保守秘密。
他對别人說摩亞是我親戚的孩子,來自另外一個城市。于是,别人在看見摩亞特别的容貌時,會用“他來自另外一個城市”這樣的借口來平複心中的驚訝。
醫生經常勸我,應該盡早把摩亞交給機關,按照法令,從老屋來的人是不能屬于私人的,私藏他們是重罪。可是我的心意,卻從未變過,我不會把他給别人,因為一個極端任性的理由。
我藏匿他,是因為他讨厭醫院。
為了保證那些從老屋來的人的健康,機關會定期組織他們去醫院檢查身體,在那裡,是不會有人撫摸着摩亞的背,低聲安慰他的,更不會有人願意帶他去圖書館。
“無論什麼事情,時間久了都會習慣的。”醫生也曾經這樣說過。可惜他不能了解摩亞的感受,隻有我能。當他的尖叫震動着我的耳膜時,我能聽見我心裡有聲音在同他一起叫。
我們對醫院有着相同的恐懼,永遠無法習慣。
我決心要照顧摩亞,而相對的,對他外貌的掩飾,就成了必要。
“西利爾,我先去看下一個病人,你再勸勸他。”醫生滿臉歉意的笑笑。
“我知道的,醫生。”我繼續撫摸着摩亞瑟瑟發抖的背,醫生一離開,顫抖就減輕了不少。
“我們回去吧。”摩亞把頭埋在我懷裡懇求道。
“不行,檢查沒有結束前不能走。”我故意嚴厲呵斥,随即又放柔了語氣,“你不想去圖書館了?”
書是摩亞的最愛,他不再吭聲了,一直等到醫生回來,繼續檢查。
我看着他渾身不适,拼命忍耐的樣子,還有抓着我衣角不放的手,忽然很惡劣的覺得心情很好。
摩亞是一個很少有表情變化的孩子,以至于我經常思考着什麼事才能讓他有劇烈的反應。我明白這樣的自己既罪惡又無聊,但摩亞似乎并不在意,大多數時間都默認着他無法逃離的這一切。
我不知道他在想什麼,也不願太多的去猜測他,猜測别人從來就不是我喜歡的事。摩亞在心裡厭惡我也無所謂,隻要他不離開我,在我身邊,就已經足夠了。
“摩亞身體很好,一切正常。”
醫生結束了檢查,他不知道我在想些無聊的事情,見我似乎在笑,還以為我是在為摩亞高興。
聽到結論,視醫院如猛虎的孩子立刻飛也似的沖向走廊。等我和醫生走到門口時,他早就百無聊賴地站在外面了。
“西利爾,”醫生看看四下無人,對我低聲道,“你看了昨天的報紙了嗎?”
“沒有啊,怎麼了?”
“有一個男人和一個從老屋裡來的女孩私奔,男人被開槍打死了。“
“哦?那個女孩呢?“
“機關送她到醫院來過,已經有些神經失常了,當然這樣的事報紙是不會說的。”
“你又要勸我了是嗎?”
“在違反老屋規定的情況下,所有的懲罰都會施加在普通人身上。也就是說,如果你和摩亞的事被發現,所有的責任都會讓你一個人負。”
“我從來沒想過要摩亞負什麼責,從頭到尾本來就都是我自己在鬧。”我滿不在乎地笑。
醫生歎了口氣,他的遊說又失敗了。
“醫生,我的脾氣倔強,決定了的事就不會改。”我說罷轉身要走。
“對了,你最近有做什麼夢嗎?”醫生忽然在我身後問。
我站住腳步,想了想,還是把那個走廊裡的夢告訴他了。
“上次夢見那裡時,還看不到天空,身上也沒有粘粘的感覺。”我解釋道。
“嗯,嗯,我知道,”醫生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如果你又夢見了什麼,馬上告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