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我見他最後一面的不久之後。
他臨終前很平靜很安詳,甚至似乎對這個時刻有一點期待。
裴利曾經說過:“最适合我們的生活方式是群居,和同類住在一起,或是幹脆孤獨地過一輩子,否則真的很難得到幸福。”
這句話在醫生的身上得到了極緻的體現。
隻要他一日在世,就無法逃避與他人交流,這是一切不幸的來源。
他無法在自己的腳下尋找到一個平衡點,因此才無所适從。
而現在,他終于能夠享受隻有他一個人的清淨世界,再也不被任何人打攪。
對普通人來說,逃避痛苦的方式有無數種,可對醫生來說,隻有死亡才是唯一的選擇。
他終于得到了徹底的解脫。
他終于不用再矛盾自己選擇的道路究竟是否正确。
薇奧萊塔說:“醫生到最後也沒有後悔曾經幫助過你,至少他做了一件不從屬于任何他人意志的事情,無論成功還是失敗。”
其實機關早已發現了摩亞的存在,我們離開洛甯的那天早上,薇奧萊塔口中那個“可怕的沒有在整點從老屋來的人”,就是來抓捕我們的檢查官。
當時薇奧萊塔還不知道,在不久的将來,她将和這個可怕的人一起執行任務,任務的内容就是抓捕我和摩亞。
她跟随在檢查官身邊走上前往春之都的路時,她在想什麼?害怕嗎?厭惡自己嗎?
我無法想象,而且永遠也沒有機會知道了。
因為在這之後,薇奧萊塔消失了,再也沒有來看過我。
某一天我坐在陽台上發呆時,進來兩個穿黑色軍裝的士兵。
“請跟我們來。”其中一人舉起手中的眼罩。
我知道這是每個囚犯必須經過的洗禮。
那就是審訊。
我一直在等。
光明被奪走,腳步聲空曠,一切就像去見醫生那時一般,隻是這次的目的地不同。
眼罩抽走,門在身後被關上,感覺到士兵漸漸遠去,我慢慢睜開眼睛。
狹小的鬥室裡隻有一張桌子,兩把椅子,所有的光都來自于桌上的一盞台燈,白色,亮得刺眼。房間裡沒有窗子,隻有角落裡的一隻小排風扇維持着空氣的流通。
挑了一張椅子坐下,我等待着即将到來的人。
房間裡很安靜,排風扇沒有任何雜音。一隻飛蛾圍繞着刺眼的白色燈光撲扇着翅膀,不停地飛舞,讓我想起在火車站的那一晚,售票窗口的照明燈下,也有這樣的小東西。
我伸出食指湊近燈,小心地逗弄它,覺得指間一癢,它已經停在了我的手指上,翅膀依然緩慢扇動着,觸須愉快地抖動。
我不禁笑出聲。
門又開了,有人走了進來,我沒有動,依舊注視着指尖的小飛蛾。
耳邊倏地揚起一陣風,小小的觸須輕輕一抖,翅膀慌亂撲扇起來,急急飛開,繼續圍繞着台燈歡快地舞蹈着。
我遺憾地收起手指,眼神飄向新來的客人。
他已經坐在另一張椅子上。
是個陌生男子。
一襲黑色皮衣自然地仿佛就是為他而設計,他的手臂随意抱起,被金發半遮住的眼睛神色犀利,正饒有興趣地望着我。肩頭的條條杠杠告訴我,這個和我年紀相仿的人是上校。
應該就是薇奧萊塔的頂頭上司了吧?
我靜靜地打量他,揣摩着這副嚴肅幹練的軍人外表下,究竟隐藏着什麼樣的手段和愛好。
“等了很久嗎?”他半側過臉,彎起嘴角,語氣随意的就像和一位老朋友在打招呼。
“還可以。”我笑了笑。
他眯起眼,就像一個審視獵物的獵手一般,然後慢慢站起來,一步步踱着。
堅硬的靴跟敲打在瓷磚地面上,發出沉悶的聲音。
不知這片光潔的地方,曾經滲進過多少鮮血。
“摩亞很美,”上校先生緩緩開口,笑容溫柔迷人,“是叫這個名字吧?”
“是。”我答得幹脆利落。
“剛才一路走來,我一直在猜測你會是個什麼樣的人,能讓他對你如此忠誠。”
“我隻是運氣好,成為了他來到這個世界後所見到的第一個人,如果換作别人,結果是一樣的。”
“你真謙虛。”上校先生一邊走,一邊把台燈往我這裡推了推。
光線變換了角度,腕間的銀鍊閃動了一下。
“事實而已。”我正了正身子,坐直。
挺拔的身影慢慢繞到我身後,腳步聲停住了。
我條件反射地屏住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