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腦的頭發忽然被猛得抓住,傳來一陣劇痛,而後被用力往後一拽,又蠻橫地朝前一推。
我被拽得半站起身,毫不留情地狠狠撲倒在桌面上,發出一記鈍響。
胃部磕到堅硬的桌面,疼得一陣抽搐。
連呼吸的空隙都沒有,就又是一記向後猛扯,強迫我以不自然的角度昂起頭,刺眼的白光不偏不倚打在臉上,激得眼睛發疼。
這樣的姿勢,一動不動維持了幾秒鐘。
并不是很劇烈的痛苦,卻充滿了扭曲的冷酷。
“西利爾……萊恩……”遊絲般的氣息,像毒蛇纏繞在頸間。
“告訴我……你究竟是什麼人……?”他聲音低沉飄渺。
“我誰也不是,上校先生。”
“告訴我……你是誰……”蠱惑人心的魅音又傳了過來。
“那我說,我是造物主,你信嗎?”頭發依然被緊緊揪住,我費力地轉了轉臉,斜過眼看着身後的審訊者,盡力擠出笑容。
又是一記猛扯,摻雜着強烈的怒氣,将我拉離台燈,狠狠一個巴掌。
手套與皮膚接觸并沒有發出清脆的聲響,卻傳來一陣綿長的鈍痛,臉頰像被鈍器重擊了一般,變得麻木。
大概已經腫起來了吧。
“你知道嗎?”他嚴肅的臉上泛出危險和殘忍的笑容,“我很厭惡你,一副不食人間煙火的樣子。”
“我想看到你崩潰痛苦的模樣。”
我側過臉,避開他的目光。
“能讓我崩潰痛苦的人,在這個世界上隻有一個,可惜他早已不在人世。”
危險的氣息似乎在瞬間減弱。
我想我此時的笑容一定悲哀至極。
那麼久以前的事了,心早已不痛,烙印卻永遠不會消失,在不經意間驕傲地冒出頭。
“别突然這麼沮喪,說點有趣的事吧?”審訊者看來對囚犯的私事興趣不大,這對我們彼此都有好處。
“多年的工作經驗告訴我,你比較特别,”他溫和的語氣和瘋狂的表情完全不相符,“或許是因為你和那個叫摩亞的孩子在一起呆久了,你身上有一種和他很像的感覺,像是自然的幹淨,我喜歡幹淨的東西。”
“我自己倒是沒有覺得,而且我也不喜歡被别人稱作東西。”
“狂妄的人,在這裡,幹淨的東西是我對你的稱贊,你應該感到慶幸。”
“那上校先生,你知道嗎?”我正過臉看着他,“一個人看起來幹淨,有兩種可能,一種是真正的純潔,另一種則是……實在太肮髒。”
“哦?那你是哪一種?”他微笑地望着我。
“可能是,任何一種。”我回答的很認真。
一陣急促的敲門聲。
“進來。”審訊官擡起頭。
一個士兵打開門:“上校先生,審判開始了。”
銳利的眉輕輕一挑,野生動物般的男子終于放開我。
“不是說好明天的嗎?”他恢複了軍人嚴肅的儀态。
“J-072号鬧得實在太兇,議會不想讓他把自己弄傷,決定把他的審判時間提前,盡早安排他的去處。”
“我知道了,你去吧。”
士兵順從地關上門。
上校先生轉過身:“我們期待的時候提前到來了。”
“我并不期待,也不高興。”我說。
“你現在不知天高地厚的冒犯,我等一會兒會加倍在你身上讨回。不過現在,讓我們來看一些有趣的東西。”
他走到牆邊,伸手按下,白色的牆忽然透出活動的圖象。
屏幕上似乎是一個法庭。
各個席位上人頭攢動,攝象機在法官右側,正好能把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左右兩邊的長條桌前,帶着白色假發和假領的黑袍律師正在忙碌地翻動卷宗,做着最後的準備,陪審團清一色穿着黑色的軍裝,正低頭竊竊私語。
整個大廳都充滿了壓抑的說話聲,隻有觀衆席上的人紋絲不動,全都安靜地坐着。
他們的年紀不盡相同,有的白發蒼蒼滿臉皺紋,有的卻容顔稚嫩如同孩童的模樣。每個人都穿着柔軟的白衣,神情冷漠,眼神空洞的如同機械一般,有幾個人裸露在外的脖子上布滿了縱橫交錯的細長疤痕,讓我想起已經去世的醫生。
“觀衆席上的那些全都是從老屋來的人,”上校坐上椅子,重新叉起胳膊,兩條修長的腿擱上桌面,“很乖吧?我們的教育手段是一流的,要讓他們這麼聽話可不是人人都能做到的。”
“他們都沒有名字吧?”我問。
“那是當然,名字會增加一個人的自我意識和獨立性,所以他們隻有編号。摩亞也一樣,他的編号是J-072。”
我皺起眉。
“很耳熟吧,就是剛才那個士兵口中的編号,你現在看到的是為摩亞而舉行的審判,”他銳利的眼睛射出惡意的光芒,唇邊勾起一抹冷笑,“這是你們最後一次見面了,感謝我的仁慈吧。”
“你們要審判他的罪?”
“沒錯,然後他就會像其他人一樣回到機關為他準備的家,在那裡度過他的餘生。對了,摩亞性子很倔強,你或許可以看到十分有趣的場面,不過不用擔心,不會有暴力畫面出現的,我們不喜歡看見血淋淋的殘破身體。”
位于法官左側入口的木門向兩邊打開,兩個荷槍實彈的士兵押着一個人走了進來,我一眼就認出了那熟悉的身形。
白皙的皮膚,纖細的肩膀,那個我再熟悉不過的孩子現在就在我面前,卻隔了一道冰冷的牆,無法觸及。
他的手上戴着和我一樣的鐐铐,環在單薄的腕上顯得尤其沉重,眼上蒙着厚厚的眼罩,在士兵的引導下慢慢走上被告席。到了比較近的距離,我才發現他的手上和脖子上都有幾個青紫的痕迹。
“他身上的傷可不是我們故意弄的,”上校像看透了我的心思似的,慢慢道,“我跟你說過那孩子很倔強,剛被抓來的時候拼命想逃走,踢傷了好幾個士兵,我們不使出點力氣根本制不住他。當然了,下手稍微重了點,我們也有錯。”
士兵解下了摩亞的眼罩,站到他身後。
他并沒有動,像一尊精緻的雕塑般,閉着眼站着。他依然還是那麼漂亮,隻是更加瘦了,原本圓潤的臉頰微微陷了下去,讓人心疼的恨不得馬上摟在懷裡。長長的眼睫毛随着呼吸輕輕顫抖,投下朦胧的陰影,美得眩目。
周圍響起稀碎的雜音。
“肅靜。”法官手中的小錘重重敲下,大廳裡立刻安靜了下來。
“被告,報出你的編号。”響亮冷酷的聲音回蕩在寬敞的空間裡。
濃密的睫毛抖動了一下。
“摩亞。”站在被告席上的孩子沒有聽從命令,而是口齒清楚的報出了自己的名字。
大廳一片嘩然。
“J-072。”一個律師報出了摩亞的編号。
聽到這個号碼,摩亞嫌惡地皺起眉。
法官清了清嗓子,開始宣讀起訴書:“J-072号…………”
起訴書的内容不外乎是摩亞不服從機關的法律,并且在得知機關有所行動後拒不采取合作态度,反而逃出城市,成為通緝要犯。
“你有什麼話要為自己辯護嗎?”法官問。
整個大廳的氣氛如琴弦一般繃得緊緊,誰也不敢制造任何雜音,彼此互相限制着呼吸,壓抑着。
“我隻有一個問題。”少年清亮的聲音将空氣完全撕破,在一片刻意制造的寂靜中,這聲音顯得尤其刺耳,卻有着超越一切的力量。
所有人都屏心靜息,等待着摩亞的下一句話。
“我有什麼罪?”
“什麼才能稱做罪惡?是傷害到别人吧?我沒有傷害任何人,罪在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