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無晏隻覺眼前一黑,往後踉跄了半步。
廉成:“将軍!”
祝無晏緩慢擡手,不準廉成上前扶他。
屋中沉寂,靜得能聽見人的心跳聲。
祝無晏卻隻感覺耳邊嗡鳴。
……蘇青梧,死了?
祝無晏胸口遲滞地泛起一陣痛絞。
從小到大,她就沒有生過一次重病,到最後,卻是病死了?
怎麼會……
他離京的時候,她明明好好的……蘇府張燈結彩、喜氣沖沖,她歡歡喜喜地出嫁……
……
屋中沉寂良久,沒有人說話。
年前,邊關戰事焦灼,祝無晏根本無暇京中之事,而深宅後院裡死了一位夫人這種事,也當然不會有人專門送信到邊關。
祝無晏身在邊關,其實一直有留心京中消息,尤其是容府相關的消息。
隻是,蘇青梧已經嫁人,祝無晏想知道她的事,卻也明白不能堂而皇之地探聽,那樣不過是平白給她增添煩憂和蜚言。
可是誰知,再得到她的消息,卻是她的死訊……
天色已亮,宮門再有兩刻鐘就該開了。
祝無晏卻沒有離府進宮。
他在屋中坐下,命丫鬟起身。
祝蘇兩家原本就是近鄰,祝無晏與蘇青梧青梅竹馬,自小一起長大。
祝夫人原先就很喜歡蘇家二小姐,兩家常來常往,将軍府的丫鬟們自然也與蘇青梧熟絡。
如今說起她的病逝,丫鬟也心中難過,強忍着眼淚道:“自從三年前蘇家出事後,容夫人病過一場,這幾年身子一直都不大好。年前,容夫人去城外建善寺祈福,不知怎麼,大雪天的卻和容府的家丁走散了,找到的時候,容夫人已經一個人在雪窩子裡凍了好幾個時辰,險些就凍死了……回去之後,容夫人就大病了一場,自此便卧床不起了……後來過了沒多久,就、就病逝了……”
人遇大悲大喜,的确容易急病傷身。
可是,原先好端端的一個人,就算一下子病倒,總也不至于立時沒了性命。
容珩早不是當年的窮書生,他已經是大旂的首輔,他府中自有無數的妙醫聖手,難道這樣,還能眼看着一個活生生的人纏綿病榻,直到她郁郁病死嗎?
更何況這個人,還是他容珩明媒正娶的妻子,是容府正正經經的首輔夫人。
再說,蘇青梧為何會在大雪天和容府的家丁走散……
容府、容珩……
阿梧……
祝無晏心中一團亂麻,手腳冰冷如在雪窩子裡凍過。
他心下死寂一片,卻又悲恸難平,渾身提不起多少力氣,好像對這世間已失去所有在意。
可又不甘,不甘他默默不敢言、悄然而又珍重地喜歡了十九年的竹馬青梅,他的阿梧,就這樣悄無聲息地死去了。
“她果真是病死的?”祝無晏聽見自己打起力氣問,聲音沙啞至極。
這其中諸多說不通的地方,他無法不問。
丫鬟不确信地搖頭:“奴婢……奴婢也不甚清楚……奴婢隻知,容夫人病重那段時日,首輔大人并不在京中,還是後來容夫人不在了,首輔大人才趕回京中奔喪……”
“阿梧病重,容珩怎麼不在京中?”
丫鬟看了面前的人一眼,也不敢說這樣稱呼已經嫁了人的蘇姑娘實在太過親昵。
隻能沒可奈何地搖搖頭:“這種府宅内事,奴婢實在不得而知……”
*
辰時正,皇宮西側門開啟。
宮中事先得了通禀,得知武安君今日一早已經回京,要進宮面聖。
元光帝身邊的潘公公早早過來宮門相迎。
然而等宮門大開,又等了許久,也不見将軍府來半個人影。
此時,祝無晏已在蘇青梧的墳茔前。
廉成一早上出去打探了不少消息回來:“蘇姑娘嫁入容府之後,頭前兩年還好,等到第三年,容大人接來老母,那婆子十分厲害,蘇姑娘受了不少磋磨……不過蘇姑娘聰慧,倒也沒聽說有什麼大事。過了一年……蘇家出事,蘇姑娘就病了……”
“原先病得倒不厲害,休養了月餘就好些了,但沒多久容大人從薊州接了個女子來京……”
祝無晏眸光倏爾發冷,遽然朝廉成看去。
廉成噎了噎,趕緊續說道:“但是也沒聽說為那女子鬧出什麼事來……再便是去年,蘇姑娘在建善寺出了事,受了寒凍,病得卧榻不起,後來便……”
廉成又絮絮說了些蘇青梧嫁進容府後的事,祝無晏始終一言不發。
天又飄起小雪來。
二月時節,雖然積寒堆雪尚未消盡,但下雪也是少見的。
雨雪霏霏,為這偏寂的山坡更籠上一層哀戚。
廉成忍不住唏噓感歎:“那位容大人克己複禮,堪稱冷漠,蘇姑娘生前,與他至多隻算得上相敬如賓,不想蘇姑娘身死,他竟願意讓蘇姑娘與蘇家人葬到一處。”
民間有話說‘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出嫁的女子,至死也是夫家的人,葬也會葬在夫家。
少有葬回家人身邊的。
廉成隻是感慨,聽起來卻像說了容家什麼好話。
祝無晏眉頭皺起:“别再說了。阿梧不喜歡旁人吵,别擾她清淨。”
“……”廉成閉嘴。
雪又下得大了些,摻雜着幾縷雨絲。
“陛下所料不錯,武安君果然在這裡。”
身後傳來人聲,廉成轉頭看,卻是潘公公尋到了這裡。
廉成低聲提醒,祝無晏這才面無表情轉過身。
“咱家見過武安君。”潘公公笑道,“聖命在身,還請武安君恕咱家不便行禮。”
祝無晏神色淡漠:“是潘公公吧,潘公公客氣了。”
潘葛二人是元光帝身邊最得信任的兩名宦臣,雖然是奴才,但旁人見了這二人,無不恭謹客氣的。
祝無晏卻連個笑臉都沒有。
潘公公卻也并不作惱,仍舊堆着笑意:“今年這天兒,怎麼又下起雪了?這天寒地凍的,此處又偏寂,武安君重情重義,也要顧及身體才好。”
“多謝潘公公關心。不過本将一介武将,風霜雨雪慣了,倒不覺得冷。”
潘公公笑笑,沒接這話:“武安君這回凱旋,又立下了不世之功,待進宮面聖,想必陛下又有封賞。武安君前途無量啊。”
祝無晏沒作聲。
潘公公笑:“如此,祝将軍和祝夫人也可以安心了。隻是日後,祝夫人恐怕少不得要好好操心武安君的婚事,如今奉康城裡對武安君仰慕傾心的名門淑女可是數都數不清呢。不過,陛下愛重将軍府,如此大事,陛下自然也要為祝将軍和祝夫人排憂,定為武安君挑個最好的才是。”
潘公公點到即止,祝無晏卻已經明白他的意思。
先是淑妃的畫像,再是潘公公的暗示。
祝無晏扯起嘴角,嘲弄地笑了笑。
*
自西側宮門進,甬道狹長。
霭雪傾蓋,兩旁宮牆仿若被壓得愈發逼仄狹隘。
祝無晏心煩意亂地合上帷簾。
今日他延誤進宮,宮中非但沒有怪罪,還賜下與轎,迎他進宮。
宮中總是死一樣的寂靜,宮人悄無聲息如同鬼影。
祝無晏索性阖上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