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不是心神倦怠至極,他的意識漸漸竟有些模糊。
與轎一晃一晃,耳旁細微的聲音漸遠……
*
“嗚嗚……嗚嗚嗚……”
有哭聲在一旁,時斷時續。
祝無晏渾身乏力,像是虛脫了一般,他試圖睜開眼,竟好半天才有力氣掀動眼皮。
慢慢的,仿佛失去知覺的身軀終于找回了五感,祝無晏睜開眼,察覺自己正躺在一張榻上。
而榻邊,有個十四五的少年正在抹眼淚。
哭聲就是他發出來的。
祝無晏一時有些懵。
榻邊少年又抹了一把淚,這間隙,他終于看見榻上的人睜開了眼睛。
“公、公子……公子!你醒了!你終于醒了!公子嗚嗚嗚……”
少年又驚又喜,臉上才咧開笑,又嗚嗚哭起來。
祝無晏睜了睜眼,眼底詫異:“花鼓?”
花鼓和廉成一樣,是自小跟在祝無晏身邊的侍從,花鼓年歲較小,多照顧他的起居,廉成則擔着護衛的職責。
今日清晨他剛回将軍府的時候,花鼓就哭了一場。
他還和小時候一樣愛哭。
可是現在……
祝無晏腦中發脹。
他不是進宮了嗎?花鼓怎麼在宮裡?
而且,花鼓怎麼……長得還和小時候一樣?
祝無晏茫然而又警惕地看着眼前的人。
花鼓看他不說話,還以為三公子被水泡傻了,頓時又哭天抹淚起來。
嘴裡喊着什麼‘公子變成傻子了’‘都是花鼓不好沒照顧好公子’‘公子要是傻了花鼓隻有一頭撞死謝罪’諸如此類的話。
祝無晏聽得頭疼。
嗓子幹澀擠出聲音呵住他:“閉嘴。”
花鼓打了個哭嗝,閉嘴了。
身上重得厲害,祝無晏垂眼一看,身上竟壓了三床褥子。
祝無晏:“……”
他蹬開褥子,方才乏力的身體,像是慢慢有什麼湧上來,又像是有什麼源源不斷地回到了他的身體裡。
褥子太厚,他稍微費了一點力氣才把被褥踹開,等踹開之後,他坐起來,便感覺身體恢複了所有氣力。
花鼓趕緊上來要給他蓋被子:“不行啊公子!你落水凍壞了,要捂着發汗,把寒氣都發出來才行啊!”
祝無晏下意識攔住他的動作,随即才反應過來他說了什麼。
什麼落水?
祝無晏正要問,眼角餘光掃過,目光頓時一滞。
這不是他的屋子嗎?今早他還回去過。
隻是眼前的屋子,和今早的屋子并不同。
搭在衣桁上的槿紫披風,條案上的蛐蛐籠,角落裡的投壺,還有藏在衣箱裡蓋子忘了合上露出一截弩臂的短弩……
祝無晏目瞪口呆,如被釘在原地無法動彈。
這是……這是他八/九年前的屋子……
祝無晏心神劇震。
花鼓看三公子這副樣子,更吓壞了,不住地喊‘公子’‘公子’,又要哭。
祝無晏強自定住心神,轉過頭看他:“現在……現在是什麼時候?”
花鼓扭頭看了一眼,回過頭來:“回公子,是申時啊。”
祝無晏:“……我是問你,現在是何曆年。”
花鼓有點呆住:“是、是元光四年啊……公子你怎麼了?”
祝無晏僵住。
他分明是在元光十三年。
然而随即,一個念頭在祝無晏腦子裡無可控制地翻騰起來。
如果現在真是元光四年的話,那阿梧……阿梧就還活着!
祝無晏顧不上被他吓傻了的花鼓,翻身/下榻,衣裳都來不及穿就沖了出去。
“公子!”花鼓吓了一跳,趕緊追出去。
祝無晏一直跑到院中。
院中餘剩一層薄雪,而院子東牆邊上,一棵桃樹光秃秃地長在那裡,仔細看,枝丫上已經冒出了幾茬不顯眼的嫩芽。
祝無晏看着那桃樹,腳步滞住。
院子裡那棵桃樹,是小時候他和阿梧一起種下的,早已經沒了。
現在,卻又出現了。
他難道……真的重生了?重生回到了元光四年嗎?
“公子!”花鼓抱着披風追出來,“公子你好歹穿件衣裳啊!”
花鼓急忙将披風給祝無晏披上。
祝無晏沒有動,目光一直看着院中的桃樹:“那棵桃樹……”
“桃樹怎麼了?公子,這才二月開頭呢,雪都沒化完,且要等呢,起碼還要再等一個半月這桃樹才能開花呢。”
祝無晏說不上來心裡是什麼滋味,隻覺得滿心的疼痛和苦澀像是院子裡的薄雪,淺陽照着,一層一層地化開了,又濕又暖的。
果真是元光四年……他真的回來了。
便是這一年,阿梧遇見了那個窮書生。
祝無晏忍不住問:“阿梧她……”
他一開口,花鼓便瞪大眼瞧他:“阿梧是誰?”
祝無晏一愣。
花鼓一拍腦袋:“哦哦,公子是說蘇姑娘。可是公子你不是都叫蘇姑娘的名字嗎?”
祝無晏:“……”
是,上輩子他嘴硬,每次見到阿梧,都像隻花尾巴公雞一樣,趾高氣昂叫她‘蘇青梧’。
他上輩子嘴太硬,總惹她生氣。
這輩子……不會了。
“嗯……”祝無晏含混過去,“阿梧在府裡嗎?”
花鼓想了想:“今兒二月初二,蘇姑娘一早好像出城去了,去建善寺的社廟看祭祀去了。”
祝無晏默。
說起建善寺,他就想起阿梧出事,心裡有些不舒服,雖然現在是元光四年,可他心裡還是莫名有些擔心。
花鼓着急:“公子你快進去吧,真要再凍壞了,夫人定饒不了我!”
祝無晏身子已無不适,他還是不放心,想去建善寺一趟。
但沒等他更衣出門,還被花鼓哭着喊着攔在屋裡時,外院來消息說,蘇家二姑娘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