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無晏動了動耳朵,疑心自己聽錯了。
但他臉上已經忍不住先笑起來。
他湊近上來,鳳眸裡噙着笑意,好似詫異,又似驚喜。
“阿梧說什麼?”
蘇青梧飛快瞄他一眼後又垂下眼皮,頰上有點發燙。
她垂着眼皮口齒不清地重複:“我……我問你想要什麼彩頭……”
她兩瓣唇像是粘在一起,吐出的字音生怕他聽清一般。
祝無晏卻笑意更深。
小青梅這副羞于啟齒的模樣,他猜也猜得出她說的是什麼了。
“好。”祝無晏應下。
蘇青梧擡起眼看他。
好是什麼意思?他還沒說想要什麼彩頭呢。
祝無晏笑:“一時沒想好。等我想好了再找你要,阿梧到時候可别忘了。”
蘇青梧愣愣看着他,又覺他眼底笑意深味得晃人。
忙倉促低頭,含混不清地‘嗯’了聲算應下。
*
祝夫人沒待許久,喚祝無晏回去。
祝無晏囑咐小青梅好好休息,不要急着用功,囑咐完才走。
出了屋子,祝無晏溫和的神色有些沉下來。
蘇青梧病着,不便起身,讓小荷送祝無晏出去。
祝無晏在院子裡停下,若有所思,小荷隻能跟着停下。
“三公子……”小荷偏着腦袋看他。
祝無晏回神:“……你家小姐真的病了?”
适才在屋裡和阿梧說話,她雖然臉色不好,但既不咳嗽也不虛弱,言談間思緒清晰,不像是生病的人。
小荷不料他這樣問,明顯呆了一呆,一臉被揭穿的驚詫。
祝無晏盯住她。
小荷躲閃目光,支支吾吾:“小姐……小姐真的病了。”
祝無晏不作聲,鳳眸不帶情緒看過來的時候,眼神是冷的,不動聲色的迫人。
小荷抵不住,隻得眼睛一閉說出實話:“小姐……小姐不是着涼,小姐從簪花會回來之後,不知道怎麼回事,晚上總是做噩夢……小姐夜裡夢魇睡不好,白日沒精神,接連幾日都是如此,瞧着就像是病了……”
小荷急忙道:“祝小将軍您可千萬别告訴别人!小姐怕夫人擔心,所以才說是着涼了,小姐不許我告訴别人的,您可千萬别、别和人說……”
祝無晏沒作聲。
簪花會那天遇險,原來阿梧一個字都沒對蘇府的人說。
她總是這樣,什麼委屈難過都想自己一個人擔着,不肯讓蘇府的人擔心。
“三公子……”小荷哀求。
“……嗯。”祝無晏應下。
他再未置一詞,離開了蘇府。
*
夜色降臨。
蘇青梧沐浴完,穿着寝衣倚在榻上,翻着詩冊看。
還是之前那本讓她贊不絕口的詩冊,隻可惜不知是誰人所作。
不知道看了多久,小荷困得打起呵欠。
“小姐,亥時了,小姐還不歇息嗎?”
“我還不困。”蘇青梧說着,也打了個哈欠。
小荷:“……”
小荷知道小姐是怕又做噩夢,所以不敢睡。
小荷輕聲:“小姐,奴婢去把褥子拿來,在小姐床邊守着小姐睡,這樣小姐就不用害怕了,小荷會保護小姐的。”
蘇青梧愣了愣,繼而失笑。
“傻小荷。”
她心裡感動,卻不忍讓小荷睡在地上守着她。
蘇青梧便放下了詩冊,說自己就要睡了。小荷擔心,蘇青梧哄她,說晚間喝了安神的湯藥,能睡着的。
勸了半晌才把小荷勸走了。
小荷出去前要吹燈,蘇青梧說自己一會兒再吹。
小荷一步三回頭地出去。
屋子裡隻剩下蘇青梧一人,她合上眼,但燭燈太亮,她習慣吹了燈睡,亮着燈她睡不着。
翻來覆去,蘇青梧還是吹了燈。
屋子裡黑了,蘇青梧縮進被子裡,閉上眼睛不敢睜開。
她既怕噩夢,也怕黑,一黑她就好像又回到了地洞中,她害怕一睜眼又看見那個‘鬼’。
可是越是害怕,偏偏她腦子裡就越是去想。
一想就更害怕,就更睡不着。
這幾夜蘇青梧都是這樣過來的——不知道熬到什麼時辰睡着的,夢魇時再驚醒,天還未亮,她再熬到天亮。
恐怕一晚上能睡上一兩個時辰就很不錯了。
蘇青梧悶半個腦袋在被子裡,兩隻腳蜷在一起,整副身子都縮着,好像被褥外頭的黑暗裡,随時有什麼在觊觎着她。
她用力閉着眼睛,但困意遲遲不降臨。
也不知道這樣僵持了多久,蘇青梧仍是沒有睡着。
就在這時,外頭院子裡突然響起悠悠的埙聲。
不知是什麼人吹起了陶埙。
柳梢月,綿綿音,嗚嗚咽咽的埙聲,在寂夜裡聽起來卻并不凄涼孤寂,倒好像是誰溫柔低訴的輕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