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安看着那個嬌小的身影沒入人群,繼而看起四周。他在人潮中起伏飄動,宛如江海中一隻白色小船,随波逐流。這家那家的絲竹管樂聲全部交疊在一起,分不清你家的陽春還是我家的浔陽夜月,嘈雜聲嗡嗡,好一派繁華。
走至一處百貨小鋪前,祝安被一塊玉吸引了目光,簡直挪不動腳。玉珏通體瑩白,晶瑩剔透,在如此明亮的此處都散發着溫潤的光芒。細看其紋理,分布自然,乍看之下猶如蘭草恣意舒展,細細端詳又如梅枝挺翹。
祝安愛不釋手,捏着玉問:“這個怎麼賣?”
小鋪上一直沉默的男人答:“三萬。”
三萬!?祝安眉頭一挑,沒料到自己随手一看就選到這麼金貴的料子,心裡暗疑老闆诓人,一邊悄無聲息地把玉放了回去。
“這玉怎麼就值得三萬。皇宮裡頭的貴人用的玉都鮮有以萬計的。”祝安不死心,試圖講價。
男人直言:“來曆不簡單,當然值得三萬。你不懂貨,别浪費時間了,懂門道的不會嫌貴,隻會跪着謝我隻賣三萬。”
祝安狐疑地看看男人,又看看那塊玉,最終仍是作罷。
三萬,還是太貴了。自己一共就隻有十萬,現在花沒了之後可怎麼辦。況且這玉除了品相上佳,祝安實在不知道它有什麼特别的,最多聽了男人的話後有些好奇而已。
不過說來奇怪,怎麼在地上可以買下一條街的價格,在這兒連一塊玉都買不到。究竟是祝安運氣不好正巧遇上極端喊價,還是陵城地下都是這樣的規矩?
道路算不上寬闊,如此多的人行來走去,擠得祝安呼吸不暢。他想去街邊茶館歇歇,卻被突然湧起的人潮推攘往另一邊去了。祝安狼狽抱頭,從人潮中脫身而出時隻見一個瘦小的少年郎,吊兒郎當地斜靠在門口,手裡變戲法一樣抛着兩枚銅錢:“客官,來兩把?”
回頭看看稠密難分的人群,祝安歎了口氣,走到門根邊上,和那少年郎一左一右,活像一對石獅子。少年抓住銅錢,怪道:“客官,這是來搶我飯碗呢?”
“得罪得罪,”祝安沖他拱手:“在下不會博戲,外頭人太多,走不了,隻好來這讨個落腳的地兒。”
“還真怪了,頭一回見在上雲道說自己不會博戲的。”他小聲嘀咕,從靠着的門邊上站起身子:“那您先往裡邊請請?坊主要是瞧見我把客人堵在外邊,回頭扣我錢呢。”
坊間瞧着安靜,裡面别有洞天。七彎八拐繞過不知道多遠,嗡嗡隆隆的人聲逐漸明晰,什麼大小什麼多少混着怪叫和苦笑像海浪一樣此起彼伏。穿着粗布短打的落魄男人跪在地上呓語,打扮得體的公子哥折扇半開,掩住下半張臉;起哄的人們叽裡咕噜地咒罵,渾身上下綴滿珠玉的女子坐在賭桌的一端,形形色色的江湖人混在人群中間,抱劍蒙面的女俠呵斥有人出千,又激起一陣波浪。祝安甚至看見幾個僧人,其中一個斜着眼睛睨他一眼,祝安連忙收回視線。
這地方看着鬧哄哄的亂作一團,實際上各自有各自的天地,這邊看着火藥味十足,那邊還在局中未完。賭坊的人出面拉住了劍拔弩張的人,場面漸漸回歸原樣。魚龍混雜的地方消息往往也多,還沒瞧見說話人長什麼樣,聲兒就已經鑽進了耳朵裡:
“欸,又欠錢啦?”
“可不是嘛……可得緊着這幾天賺回來,再過段時間野棠集開始了,我家主人非打死我不可。”
“瞧你這點出息,”第三人接話:“要賺錢你來這兒幹嘛,上徐鞯那兒不比這黑心婆娘的地兒來得實在?”
“嗨……五娘這出千的是不少,可她這可是一本萬利的買賣,隻要賭赢一次,後半輩子都不愁啦。徐鞯那神叨叨的,被抓包還得賠錢。再說了,徐鞯都走了多久了,你敢說他那還和之前一樣?”
“在徐鞯那你至少不會越‘賺’越少,得失盡在自己手中。你怕不是膽兒太肥,上趕着給五娘送錢呢。”
“少烏鴉嘴,邊上去!”
祝安撿了個角落安靜聽周圍的人說話,聽到這裡他裝作不經意地湊過去:“大哥,為什麼說徐老闆那神神叨叨的?”
剛剛被噴了一通的男人搖着手裡的骰子,順口道:“賭仙聽過沒?”
祝安老實回答。
“生面孔?”他瞥了一眼:“徐鞯人稱賭中仙,若是賭桌上也有命數,那命數就全捏在他手裡,我記着……嘶,他好像沒輸過吧?”
“這麼厲害?”
“是啊,厲害得不得了。這還不算,凡是挑戰他的,隻要赢他一次,不光銀兩如數奉還,還會再送上一份大禮。若是輸的太慘,他也會還你三成,叫你不至于血本無歸,走投無路。”
祝安道:“上雲道的人都這樣麼?”那人卻樂了:“小郎君頭一回出門,你見過哪個莊家會給賭輸了的還錢的?”
聽上去是個光風霁月的人物。
“喂,徐鞯跟着明莊多久了?”對面有人插嘴。這男人順口接話:“多少年的老黃曆了,誰記得請。”
“是哈,明莊可是整個陵城的财神爺,誰要能攀上他的高枝兒,不得把尾巴翹天上去。他倒好,一聲不吭地就沒影兒了,我還當他被仇家找上門了。”
“财神爺又怎麼了,還不是被城主壓一頭……再說不是還有藥鬼嗎,還真以為自己是土皇帝……”
他身邊的人沖他噓了一聲:“在什麼地兒說什麼話的道理還要我教你多少回?”
青年立刻噤聲,縮了縮腦袋抱着手圍觀賭局,不再說話。
原先和祝安說話的人早已一門心思撲到賭桌上去,不再理會他。幾輪下來,剛才嚷着要賺錢的已經坐不住,臉色難看的很。他掂量掂量自己的錢袋,揮手又開了新一輪。
祝安看着趕羊人取了骰子,唱了名,忍不住皺着眉輕聲道怪。
兩邊的骰子材質似乎不一樣。坐莊的手裡那幾枚明顯更重些,每次搖盅時也輕拿輕放,反觀這邊這位兄台就老實許多,雙手抱着盅一通猛搖。
“……”祝安不太明白,這位怎麼就如此一根筋,明知山有虎還嚷着誰說三碗不過崗?
他搖搖頭不打算再看下去,将将轉身之際卻讓個人攔了去路。剛才在門口和祝安說俏皮話的少年郎不知何時來到此處:“客官,我家主人請你去玩兩把。”
“我?”祝安心中一跳:“我不會玩這些的。勞駕替我和你家主人告罪。”祝安忍下詫異和慌張,沖對方微微笑,端的一副人如玉世無雙。
不料少年郎搖頭:“行不得行不得,我已經和我家主人說過了,還是把我遣來您跟前了不是?”伸手就拉着祝安走。
祝安不留神讓他抓了個正着,踉踉跄跄跟着他來到賭桌前,讓人摁着坐下,分出神來左右一看,對面坐着的正是那個穿金戴玉的女子,少年郎弓着身子跟她說話,估計她就是這裡的坊主,秦五娘。
周圍的人雖然不曾把這邊圍得水洩不通,數到若有若無的視線卻難以忽視,祝安渾身不自在,笑得難看。
“好姐姐,我頭一回出門,從前從沒見過這些新奇玩意,怎麼好打擾您的雅興,先告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