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青，阿青。你聽我說了沒有？”紅姑放下秀針，嗔怪着瞪了少女一眼。被喚作阿青的女孩擡眼看過來，又興緻缺缺地低頭：“知道了。祁州的祝公子，家世顯赫，儀表堂堂，有芝蘭玉樹之姿、八鬥高才，性子溫潤，待人有禮，總之你滿意的很，想讓爹爹幫我相看呢。”

“你瞧你。”紅姑被堵了話頭也不惱，反倒興緻勃勃：“是呀，你曉得就好咯。老爺也看中他呢，若是他将來做了我們家的客人，那不是近水樓台了。隻是可惜了，祝公子如此仙資文才，怎麼年紀輕輕就害了弱症，病的吓人呢。”

阿青搖搖頭，繼續繡起手上的福字。

什麼近水樓台，什麼如意郎君，紅姑這是在瞎想呢。那祝公子風度翩翩不假，全家上下把人誇成了神子下凡。對方一看就知道是臨時起意登門拜訪父親的，哪裡有和家裡長期來往的意思。

不過祝公子确實有谪仙之姿，身量挺拔，眉眼俊秀，滿臉的病容都顯得分外惹人憐惜，氣度未見半分削減……哎呀，可不能再想了。

阿青晃晃腦袋，專心做事。

幾天後，長平街上，祝安站在一處高樓前，看了一眼上面大大的“百寶閣”，大搖大擺地飄了進去。他人才剛走道牌匾下，就被身後一隻手抓了回去。崔讓皺眉：“現在又要做什麼？”

祝安道：“買東西啊。”

崔讓抱着刀靠在門口，歪頭道：“這次是誰？”

“唔......我想想，啊，教習餘先生。”

“我可不曾聽說這幾位做過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崔讓伸手拿過祝安選好的禮物：“這樣做真的有必要嗎？”

“那不然什麼有必要？再闖一次，然後又被趕出來？”祝安耷拉着臉，指責道：“說好聽我的，不許再像上次一樣亂來。”

乖乖，他還從沒見過這般說做就做的性子，仗着自己功夫高就往裡面溜，被人抓住簡直不用多想。

祝安回憶着周韫交給他的指引，依次拜訪了幾個引路人，一路順風順水拿到了請帖。

陵城東的一處酒樓内，滿臉麻子的夥計用衣擺揩了揩手，接過祝安遞過來那份請帖，恭敬地請道：“公子這邊有請。”

祝安“唰”一聲抖開扇子，沖崔讓得意地笑笑。

貓兒似的。

崔讓不做回應，跟着走了進去。

兩人被引至一處僻靜的房間内，屋裡的紅木櫃子被人推開，露出一個四方的地井，長長的階梯延伸至看不見的黑暗中。麻子臉遞來兩盞燈，并不和他們一起進去。

台階在幾個呼吸内到了頭，之後便是安靜漫長的甬道。祝安有點心慌，用扇子找了找崔讓的位置。

“幹什麼？”崔讓問。

“害怕。”

“......”

一般來說，人們都更願意嘴硬兩句，最差也要用些言語修飾一二，誠懇如祝安這般的倒是不多見。崔讓不答話，循着方才被打的方向抓住祝安的扇子，拉着人往前走：“你頂着假冒的身份出入那麼多顯貴鄉紳家府，我還以為你膽子比碗還大。”

祝安似乎不大樂意地苦着臉，聲音悶悶的：“别笑話我了。”

祝安近來行事高調，扯了一個不知從哪蹦出來的公子名諱，結交拜訪陵城内的各大富戶鄉紳，祝公子的名聲可是在陵城内傳的沸沸揚揚，連茶館裡的說書先生都更新出“祝公子蘸月寫詩，陳嬌娘柳葉寄情”的全新版本了。至于是陳嬌娘還是李嬌娘，全看他昨日見了哪些人。風月三兩如此讓人津津樂道，祝安自覺有些不好意思，都不願意細想。

總之，現在陵城内不管男女老少，鴻儒白丁，茶餘飯後總能提上一兩句他祝公子的美名，以及美色。

祝安不接他的話，轉移話題：“好遠啊，怎麼還沒走到。”

崔讓不接話，隻是加快了腳步。

過了許久，甬道終于行至盡頭。崔讓擡起門上的木閥，小門應聲而開，一陣刺眼的光亮直直淹沒了兩人。

與甬道的靜谧黑暗截然不同，小門後雖仍然處于地下，确是一處同地上集市幾乎無異的小世界。璀璨的燈火灼灼，精緻小巧的琉璃磚流光溢彩，金綠藍紅各色豔麗的紗料随處可見，西域香料的味道從遠處飄來，緊跟着一隊頭戴白巾的女子翩然而過，眉眼淡淡，宛若觀音座下玉女。

這完全就是一座地下的城池！

小門前乃一棋盤形狀的寬闊處，自小門往前道路一分為三，一處喧嘩，極盡奢華鋪張，繁飾疊墜，各色行人摩肩接踵，交錯而行；一處人流略少，僻靜昏暗，濃郁又複雜的氣味從中彌散而出，讓祝安直皺眉頭；再一處悄無人際，每隔幾米就有敦煌飛天的小像立于道路兩旁，其内綠光瑩瑩，顯得神秘非常。

祝安和崔讓對視一眼，一齊往前邁步。

祝安往人多的那處，崔讓往人略少那邊。

祝安：“……”

祝公子不多做糾纏，沖崔讓招招手：“走岔了，這邊。”

“我要去這裡。”崔讓擡手指向那條散發出奇怪味道的路。

祝安面露難色，從生理上很抗拒那邊：“為什麼？”

“直覺。”

祝安費盡口舌，最終也沒有說服崔讓，兩人幹脆分頭行動。分别前，崔讓說會在四個時辰後找到他，收獲了祝安疑惑的目光。

“真的嗎？”祝安道：“莫非你有玄門傳承，能預言古今通曉天時？”

崔讓無奈：“少看些話本。你相信我就好，出發前我便和你約定過，若你信我肯同我一同前來，我自然會保護好你。”

祝安擺擺手：“倒也不用，你其實也沒有多想履行那個什麼‘命令’吧？”崔讓黑了臉，他連忙又說：“好好，我說錯了。那你也不能把我挂褲腰帶上帶着，”祝安誇張地聳聳肩，做出一副無奈又無所謂的表情，“放心吧，我會小心的。”說完也不等崔讓回應，自己走向那處喧嚷。

地下的世界沒有日升月落，鬼知道崔讓怎麼推算時間，估計是随口胡謅的。這裡看起來十分廣闊，自己得抓緊時間好好探查一番。

走進金碧琳琅的街道，祝安才發現這裡甚至連地磚都是琉璃制成的，燈火錯落，折射出燦爛的光輝。低矮的建築和地上房屋類似，卻又十分一緻地在窗邊門前挂上了風鈴，不曉得地下哪裡來的微風，撥弄出脆鈴鈴的聲響。

許多人從祝安身邊擦肩而過，許多人駐足街邊挑選貨物，讨價還價聲不絕于耳。一個打扮豔麗嬌俏的少女從後面撞上祝安，臉上浮現出略帶歉意的笑，轉頭又和其他人嬉笑着跑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