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安一覺睡醒，隻覺神清氣爽，雖不知此刻到了幾時，卻全身上下都散發着惬意。院門傳來兩聲清脆的敲門聲：“公子！阿燕阿回來伺候您用晚膳啦！”

窄窄的院門外，兩個梳着雙丫髻的小姑娘一前一後立在門前，一個端着食盒等着院裡的人應聲，另一個貓着腰正找機會去撓她腰間的癢癢肉。

“阿燕！不要鬧了！哎呀！”

阿回一邊留意裡面的動靜，還得抽空回來應付阿燕的惡作劇：“你剛剛差點把食盒都打翻了！”

阿燕撇嘴：“翻了就翻了，咱們再回去去一份不就好了嗎？”嘀咕玩這一句，阿燕忽然促狹地笑起來：“還是你舍不得他挨餓呀？”

“阿燕！”阿回臉頰有些紅，她想去捂阿燕的嘴，雙手卻又不得空，隻急得跺腳。

“不鬧了，這麼久都沒人答應，咱們進去瞧瞧祝公子在不在。”阿回一隻手拎着食盒，彎腰去拉阿燕的手，兩人一起把門推開，先是探進去兩個小腦袋，左右看看，才打開門進去。

“不許再鬧了，當心打擾了祝公子。”阿回合好門，低聲對阿燕囑咐。她一擡頭，就見祝安背手站在院子裡看着她們。

阿回慌忙把阿燕扯到自己身後，蹲下行了個禮：“……公子日安。奴婢方才在門外問公子在不在，沒聽見答應聲就想着進來瞧一瞧……奴婢錯了，不該擅自進來。”

祝安低頭看向面前兩個長得一模一樣的小姑娘。他之前見過這兩個十來歲的孩子，卻不曾和她們單獨接觸過。前面這個局促的很，還有些怕，右手卻緊緊地牽着身後那孩子的手。她身後的女孩個頭小一些，躲在後面露出半張臉，好奇地觀察着。他蹲下身去，仰頭對兩個女孩微笑：“不打緊。你們來做什麼？”

阿燕阿回還是第一次和祝安說話，面前的玉人主動縮小了和自己的距離，溫溫柔柔地笑，兩個小姑娘放松不少。阿回愣了一下，回過神來：“啊……我們，我們來給公子送晚膳。”

“多謝了。以後都是你們過來嗎？”祝安伸手接過阿回手裡的大盒子。

兩人一起點點頭。又聽祝安問：“你們叫什麼名字？”

阿燕從阿回肩膀後探出頭，俏皮道：“我是阿燕，她是阿回。”說完又縮了回去。阿回有些局促，隻點頭。

祝安笑笑：“知道了。辛苦阿燕和阿回了，早些回去吧。”他起身欲走，身後傳來一聲細微的古怪響動，他疑惑地轉過頭去，阿回捂住自己的肚子，滿臉羞紅，阿燕先是愣住，然後湊到阿回身邊笑：“阿回又餓了。阿回一日吃四頓飯還餓。”

“阿燕！”阿回瞪了阿燕一眼。眼見着身邊還有旁人，阿回臉紅得快滴出血來了，低下頭都不知道該走還是不該走。

祝安沒什麼胃口，見她們這樣也被感染着笑了笑：“阿燕阿回還沒用晚膳嗎，不如和我一塊用吧？”

“真的嗎？”“不必了！”阿燕阿回同時出聲，轉頭對視一秒，阿燕無視阿回搖頭的動作，眼睛亮晶晶的看着祝安：“公子說的話可當真？”

“當然。”祝安含笑。

“那太好啦！”阿燕扯着阿回就往院内走：“公子有所不知，藥仙大人讓我們好好照顧公子，連日常用膳都是按招待貴客的菜式來做的，裡面有一道雪蛤釀蟹可好吃了！藥仙大人不給我們多吃的。”

“雪蛤釀蟹？陵城處于連綿山間竟也有海貨？”

“聽說難得的很。”阿回溫聲細語，阿燕趁機又擠進來：“所以才用來招待貴客呀。”

祝安拿着筷子看着兩個小姑娘吃，自己偶爾夾兩筷子。他剛才沒聽錯的話，阿燕阿回稱呼生南星為“藥仙”，而且語氣間似乎很親昵。這倒與傳言裡藥鬼的形象有些迥異了。

阿燕走時吃得心滿意足，瞧着就快要在院子裡撒歡亂跑起來了。阿回一邊抓着阿燕，一邊同祝安解釋：“阿燕就是孩子氣，公子見諒。藥仙大人要我們負責公子的一切起居事宜，我們明日卯時再來，可會打擾公子？”

“不會。有勞你們。”

“是。公子要是覺得無趣可以到野爐的玲珑角逛逛，那裡稀奇玩意多，能人異士也不少。”阿回補充，說完又是規規矩矩蹲下行了禮，拉着阿燕離開了。

正如阿回所說，野爐的人對祝安的看管并不嚴格，他就像是野爐裡普通的一個人，這裡的人都很友善，左鄰右舍都主動和他交談，讓祝安想起闆橋下的人們。

隻是某一日，那個替遮樓傳話的小孩突然從角落憑空出現，狠狠把祝安吓了一跳。小孩和先前一樣，怎麼問都問不出來話，隻是叫祝安跟他去見遮樓。祝安跟在小童身後，才發現院落大有玄機，暗處一道暗門背後，竟然通向那段變化詭谲的路！一陣熟悉的眼花缭亂後，祝安再次來到香草水榭，遮樓像上次一樣在水榭中。

遮樓神色淡然，似乎對他的處境并不關心，語氣尋常：“來了。”

“公子再次相邀，想來有要事。”

“是有要事，”遮樓輕笑一聲：“我想同你手談幾局。”

祝安眨眨眼，滿臉的疑惑。

“不想外面那些煩心事了，你既然已經到了我這水榭中，就陪我再痛痛快快下一場吧。”

祝安不是喜歡對未知提心吊膽的人，聽遮樓這麼說，猜想他對自己應該沒有惡意，于是順從地在棋盤對面落座。原本以為是鴻門宴，可遮樓始終沒有提及生南星，反倒是和祝安聊一些文集史話。祝安本就心不在焉，腦子轉的慢，這下還要兼顧下棋和叙詩，多少有些力不從心，不時反應不及，還會招來遮樓皺眉訓斥。棋盤上歲月從來都短，此間天地有沒有晝夜，隻能知道仆從過來換了幾次燈燭。祝安被小童原路送回小院時還有些恍惚。屋内靜悄悄的，還能聽見侍從在院落外來往的腳步聲和說話聲。祝安愣愣兩秒，猛地轉身，隻看見小童默默離開的背影。

就這麼回來了？

祝安捏住自己的下巴，面露疑惑。遮樓究竟何許人也，能在生南星的眼皮底下把他帶走，實力定然不俗，可整日棋局閑語，究竟是一腔真情還是别有用心？

野爐往西走，繞過一片魚龍混雜的地界，隐約就能看到上雲道的繁華。恢弘大氣的宮殿和璀璨的燈火熠熠奪目，和破敗的藥棚僅有一牆之隔。而不論在何處，都能看見北方那片芳草遍生的詭異土地，和來往的行人打聽，都說那裡是城主的居處。祝安每次看向那處，總會想起和遮樓下棋的那處香草遍生的水榭。

會是他嗎？

祝安有些拿不準。他相信周韫的信息不會有誤，也能感受到遮樓待他并非虛情假意，多次接觸，他并沒有發覺遮樓對他的戒備和别有用心，再者，目前自己并沒有值得他另眼相看的地方，說不通。

上雲道琉璃長街燈火煌煌，祝安到處閑逛，對大多數物件也就是看看，不甚感興趣。轉過一家小店，随手買了一份糖糕，香甜的熱氣噴上鼻尖，祝安張開口剛要咬下去，身後炸響起一聲吆喝：“喂！”

祝安吓得一抖，險些咬了舌頭。

他用餘光瞥了一眼，瞧見路邊地上坐着個老頭，白衣白袍，白發白須，身形瞿瘦，活脫脫一個仙風道骨，手邊擺着一個幡，瞧不清寫的什麼，看着神神叨叨的。祝安直覺不好，怕是要被騙子訛上了，收回目光繼續往前走。

“喂，小子！”吧嗒吧嗒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剛剛還跪坐在地上的老半仙嗖一下就竄到祝安身邊，真比劃比劃祝安估計體格還不如這老頭。

祝安無奈停下，收好那塊還沒來得及咬一口的糖糕：“有何貴幹？”

“小老兒有一手養家糊口的本事，看那興亡福禍，我鐵口直斷。我看小公子太歲坐頭，無災也有禍啊。”

“這位……半仙？我還沒聽過有誰找人搭話先說人家撞災碰禍的。”祝安面露微笑，不露痕迹地和老頭保持着距離。

“诶，大千世界，凡事總有列外，你我有緣，那我自然說話直接一點兒。公子今日和我結了這個善緣，有何不可呀？”算命人沒露怯，反湊上前來。

祝安有些後悔自己剛才為什麼沒有直接扭頭就走，非要和他瞎扯。他想了想，打算說清楚直接走人，閉着眼歎了口氣：“不……”

“哪來的神棍？邊上呆着去。”

祝安詫異回頭，隻見崔讓不知何時來到自己身側，此刻把刀抱在懷裡，帶着滿臉不悅往那一站，瞧着确實唬人。

白發老頭瑟縮了一下，陪着笑：“诶喲公子有話好說嘛，我呢，是想和這位小公子結個善緣，什麼神神鬼鬼的，我們不搞那些的……欸！公子！公子！”

不等他說完，祝安悄悄擡手碰了碰崔讓胳膊，擡腳就走。他摸出糖糕，興緻缺缺地咬了一口，微涼。

今日崔讓似乎得了閑，就這麼跟着祝安一塊亂逛。兩人一前一後在走，不知不覺就到了玲珑角。祝安想起阿燕阿回的話，轉頭問崔讓：“要不要進去看看？”

兩人剛走進去沒幾步，就叫路邊一個帶着兔子面具的人攔住了：“郎君好興緻，可曾見得美人真面，鏡中真月？”

他說着，示意祝安觀察周圍。祝安順着他的暗示一看，才發現裡面的人要麼自己蒙了面，要麼帶了和他一樣古怪的各色面具，再簡單些的也帶了箬笠，低着頭步履匆匆，不叫人看了臉面。

崔讓回到祝安身邊，遞給他一個羊面具，自己往臉上扣了一個蛇面：“走吧。”

祝安向兔子道謝，一邊跟上一邊帶好面具：“這面具從哪兒來的？”

“兔子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