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讓獨自走進回廊盡頭。宮室裡難得比其他地方亮堂不少,沒有什麼突兀的裝飾,也沒有詭異的藥味,更沒有傳的神乎其神的詭異毒蟲,就僅僅是一座尋常宮室而已,不算過分奢靡,卻也能看出主人财力非凡。室内某些地方放置着一些小物件,像是什麼花籃、竹球、玉畫、美人圖,有些地方還會随意擺着用過的杯盞,不知從哪兒取下來的毛筆,随手放下的書。
崔讓并沒有很拘束,上次見到生南星也是在這裡。
隻不過他是從窗戶翻進來的,沒走門,也不知道裡面的是藥鬼生南星。
宮室内部有一方泉眼,流水聲如鳴玉,碎玉鈴鈴,煞是好聽。崔讓踩着泉水聲踏入屋内,擡頭和仰躺在羅漢床上的女子對視了個正着。女子頭靠在扶手上,青絲瀑布般垂到地上,手裡捏着一卷書,就維持着腦袋向下的姿勢看他。
崔讓自恃身法高明,從前出入大内也不曾被發現過,此時隻暗道大意疏狂,不曾将屋内好好探查一番再進來。
兩人這麼沉默着相看了好一會,才聽榻上女子開口:“還沒人來……居然真的沒被發現,有點意思。”
她随手把書仍在羅漢床上,翻身起來随手摸過一隻發簪将長發挽起:“能瞞過野爐的守衛跑到這裡來,你挺不錯的。有沒有興趣陪我玩兩招?”
話音未落,白色衣角就翩然而至,與之不相符的是一陣淩厲的掌風,崔讓反應迅速,側身閃開:“你也沒給我拒絕的機會。”
女子“哈”地笑了一聲,又沖崔讓胸腹襲去。
崔讓以潛行見長,正面迎敵并不是他的長項,此時對方身手難測,他不敢胡亂出手。幾個回合下來,崔讓基本上都在躲,鮮少有主動出擊的,但他身形詭谲,步法靈活,女子屢次出擊難以得手。
過了許久,她才終于覺得無聊,不再出手:“行了,是挺厲害的,你走吧,出去的路不用我給你指吧?”
“我不走,”崔讓搖頭:“我是來找你的。”
女子飲下一杯清茶,聞言瞥了崔讓一眼,然後撈起另一個杯子提壺倒茶,控制好力道向崔讓一送:“找我?我是誰?”
崔讓接住飛來的茶盞,有兩滴茶水飛濺而出,弄濕了手指,他不甚在意,換了一隻手端着杯子,卻沒有要喝的意思:“藥鬼的名号誰人不知,今日一見我卻以為傳言也不可盡信。恕我直言,野爐都快漏成篩子了,閣下還有閑情看書。”
誰知生南星卻很無所謂地聳了聳肩:“篩子就篩子呗,篩子透氣,挺好的。”言畢,她玩笑般開口:“說說看,大篩子漏了些什麼給你?”
崔讓潛入内部之前先把野爐從外向内摸索了一遍,幾乎走遍了這裡大小街巷。外圍都是尋常藥商,越往裡藥鬼的風格越明顯,人也大多和藥鬼有關系,而到了宮室附近,就明顯都是侍從侍衛,崔讓知道自己已經探索到生南星私人的領地了。
一路探索下來,崔讓或是偷聽,或是裝作江湖客同人攀談,了解到不少消息。藥商們同往年一樣籌備野棠集,而且幾乎所有人都在大量囤積往年不受重視的舊料。以奇藥聞名的野爐竟然做起了黃芪當歸的買賣,真就和普通醫館一樣打出妙手旗号,收治一些身上有小毛小病的人。那些“生死人肉白骨”的傳說似乎全是謠傳一般,竟是半點也瞧不出來 。崔讓混進去探查了一番,并沒有發現這些藥館有什麼不對,沒有自導自演強買強賣,也沒有做把人騙進去使陰毒方子的事。
好正常。正常得都不像野爐了。
野爐做的可都是大買賣,不到快沒命的關頭誰願意把自己送給這群瘋子當實驗品。野爐有這樣神乎其神的醫術,開銷自然也不會低,再加上還需要常年預備着被經年累月積攢下來的仇家釜底抽薪,斷然不可以收起獠牙做尋常生意,否則這麼多人早餓死了。
崔讓推測,或許生南星已經得到了不小的好處,并且默許甚至是主導了這些行為。
除此之外,傳聞中的十三醫者也不見蹤影,這或許也是野爐冷清的原因之一。
在生南星的近侍口中得知,野爐和上雲道似乎一直不對付,雙方雖然每次公開場合都笑語晏晏相談甚歡的,誰知道私底下給對方下了多少黑手。
“我猜,十三醫者目前恐怕不太好。至于你怎麼想的,為何按兵不動,這我猜不出來。”崔讓逐字逐句地說完自己的分析,擡眼看向早就坐回美人榻上的生南星:“或許需要一個好幫手。”
“嗯嗯,不錯。”生南星撫掌:“原來你不僅摸進了我的寝殿,還順路把我整個野爐都踩了一遍。真不知道我是應該罵外面那些蠢貨心太大還是該誇你本事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