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竟不了了之。崔讓沒說什麼,轉眼間又沒了蹤影。祝安思量片刻,回到上雲道那家住過一夜的客店。陵城分明是一處地下世界,卻宛若一座地上城池,街舍樓房一應俱全,除了不見天日之外和地上世界也沒有什麼分别。祝安躺在床上神遊,想到這地方要是塌了可怎麼好。這樣一想了卻反倒自己覺得荒唐,忍不住輕笑。
上雲道時時刻刻燈火通明人群熙攘,這家客店卻還算安靜。屋内沒有點燈,昏朦一片。祝安很喜歡這樣的環境,不清楚從什麼時候起,在安靜昏暗的地方總能讓他輕松下來,甚至可以從中領略到一點莫名的快樂,很長一段時間裡他都着迷于這點微不可見的愉悅,柳大夫花了一番功夫才把他哄過來,不至于一直關着自己悄悄發黴。
祝安難得清靜,可偏生有人不願他清靜。笃笃的叩門聲清晰傳來,敲碎了室内流動着的安谧。來人并未期待有人應答,敲門似乎隻是走個過場,直接将門推開闖了進來。幾人魚貫而入,打了祝安一個措手不及。
祝安眼見得要被捉住,身形一閃躲開了來人的手,下意識去摸袖中毒藥卻摸了個空。他暗道倒黴,哪有人睡覺還抓着刀劍的。錯失良機,祝安最終還是落入人手。他雙手被人反握在身後,餘下兩人一前一後站在他面前,其中一人道:“五娘給了你什麼?”
“在下不明白。”
“少裝蒜,”那人繼續:“秦五娘那個雁過拔毛的性子,給足你甜頭再把你吃空,哪裡有讓上過她賭桌的人空手走的理。”
聽他們三人颠過來倒過去說了半天,祝安也算聽懂是怎麼回事。原隻是他今日被秦五娘大張旗鼓拉到賭桌上玩了一局,又輕飄飄被送走,不免有人以為兩人暗地裡有什麼大買賣,于是便招來了這些人。
想到自己隻是一個無依無靠的外來人,莫名其妙卷進這些江湖熟手的紛争中,少不得又要一頓糾纏。如此下去,要到什麼時候才能尋到些許飲月的蛛絲馬迹,母親口中的真相,又得尋到何年何月去。亂七八糟的事在腦袋裡囫囵滾了一圈又一圈,祝安原本就憔悴的病容顯得更加疲憊了,他歎了一口氣,活像是被幾人念叨得沒了氣力。
“你咋了?這什麼意思?”為首那人不滿。
他身邊那個接嘴:“還能怎麼,你太啰嗦給人聽累了不是。”
“你瞎嚷嚷什麼呢,你就沒說話?”
“你倆别在這時候吵啊……我說,不然你來換我壓着他?”
祝安沒料到自己歎一口氣還能有如此奇效,心下無語。說時遲那時快,窗外飛進一道矯捷的影子,似乎貼着燈影一并鑽入室内,置身事外的祝安都沒看清影子是什麼時候蹿到自己身邊,就感到手腕一輕,重物落地聲随即在身後響起。吵嘴的兩個終于意識不對,瞬間進入緊繃狀态。影子不給他們看清的機會,鬼魅一般貼到一人身後,幹脆利落地将人放到,另外一人挨了一腳,踉跄後退。崔讓扔開手中之人,正欲應付被踢開那個,卻又從後被纏住了腳,隻能躲開那人随手扔過來的茶盞,專心對付躺在腳邊的人。那人剛才被他狠狠敲了腦袋,這會還眼冒金星,一拳就被打得昏死過去。崔讓感受到身後動靜,背上汗毛乍起,靈巧轉身,擡頭卻見另一人不止何時癱倒在地,站在他身後的是祝安。
兩人僵持片刻,崔讓才緩緩起身。祝安适時上前,遞給他一個瓷瓶:“我剛剛撒了毒粉,你把這個吃了。”
崔讓倒出藥丸端詳片刻,明顯猶豫了一會。看着祝安嚴肅非常的神色,又想了想先前和藥鬼打的交道,最終還是把藥咽了下去。
祝安這才松了一口氣。不論如何,此間也被大鬧一場,住不了人了。祝安無奈歎氣,收拾了東西打算找夥計換一間。崔讓不言不語,擋住去路。
祝安:?
他從五年前重病便一直懶懶的,平日裡沒人要他做什麼,因此很容易就會困乏疲倦。今日陡經大起大落,好容易歇下又來這麼一遭,此刻依然是累的有些說不出話。他于是就這麼看着崔讓,左右也沒力氣和他争。不料祝安忘了崔讓是個鋸了嘴的葫蘆,似乎從來不知道言語的,竟然就如此僵持着,也沒有開口的意思。
許久,祝安隻好絕望道:“你待如何?”
“你不安全,和我走。”
“去哪?”
“野爐。”
祝安此刻不太想細究崔讓究竟如何在短短兩天内竟能把去别人的地盤說得像回自己家一樣,腦子一亂,說話就有些沒分寸:“我去了主人家不高興怎麼辦?你當回你家呢?”
崔讓:“……?”
他古怪地看了祝安一眼,摸出一塊小木牌:“這是藥鬼給的,我現在幫她做事。我有命令在身,不會害你。”
祝安也回過神,有點尴尬地咳了一聲,最後還是随他了。
遠遠的,祝安就已經聞見空氣裡不同尋常得氣味。這種味道混雜了肉味,果實腐敗得氣味,還有藥味。這裡的藥味和祝安熟悉得藥不一樣,甜膩又濃郁,好像包藏着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倘若是此處有花開,想必也是得色澤鮮豔,個頭肥碩,花瓣一開能吃人得精怪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