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馬走南熏門入城,過蔡水河,在朱雀門前五裡地的大街上,右轉往康甯巷去時,柳裁叫停馬車。
“陋巷髒亂,恐污貴人,我等在此下車即可。”
裴寂道:“你身體虛弱,外面日頭正盛,不如還是我将你三人送至家的好。”
柳裁笑道:“已勞煩王爺很多,家下一個鋪子就在左近,待會兒找個夥計通知家裡來接就是了。”
說罷不等裴寂接話,緻謝起身,打起簾子下了車。另外一輛馬車上的柳驚春和泗水挑簾,看到柳裁下車,也跟着跳下馬車。
待車馬走遠,小侍女泗水問:“小姐,王爺怎麼就送到這裡?離家還有一段路要走呢。”
柳驚春敲了一下她的頭:“人家順路罷了,咱們是什麼金枝玉葉,敢支使起當朝王爺了。”
康甯巷旁的李子街有一家醬肉店,名姚肉軒,肉醬得鹹香軟爛。因柳裁姐弟三人甚是喜愛,店鋪又在柳父下值回家的路上,他便時長捎上一斤半斤的回家。
今日柳裁豪橫,請二人下館子。
泗水正是長身體的時候,趕了半上午的路,現在是飯點,早餓的前胸貼後背,看到肉吃的狼吞虎咽心滿意足。
她感激自家小姐請吃肉,所以無論柳裁安排什麼話,她都點頭答應,再三保證無論誰向她打聽花信别院的事情,她都是一問三不知。
柳驚春逗她道:“别忘了,你也是我的丫鬟。我問你也不說?”
泗水傻傻一笑:“二小姐請我吃醬肉嗎?”
柳驚春:“請了你就說?”
泗水堅定搖頭,被柳驚春追着一陣敲打。三人回家時又捎帶回一斤醬肉。
等幾人拎着肉回到家,正看到鄰人從家裡散去,楚氏在院裡喜滋滋地圍着幾個大箱子清點财物。
原來裴寂已經如約命人送來賞賜,紋銀五千兩,另有綢緞十匹,首飾钗環一匣。
楚氏現在看柳裁如同看一尊會吐金子的金佛,既能往家裡進銀子,還能滿足她攀高枝的願望。一雙笑彎了的眼,再也不是橫挑眉毛豎挑眼的不耐煩狀。
瞧到柳裁三人向她福身見禮,她趕忙放下手裡的算盤珠子走上前,眉開眼笑地托住柳裁的手,一面笑着說:“免了免了,瞧這小臉兒都瘦了一圈兒,可要好好補一補。”一面偷眼往她們身後瞧。
“娘,找什麼呢?”柳驚春問。
能找什麼,肅王爺呗。
見識到肅王爺救人時的慌張和懲罰人時的冷漠高位者姿态,楚氏即怕見到他,又希望此刻他會護送女兒回家。
若是護送,親事就闆上釘釘了。可惜沒有,雖有失落,但仍舊滿懷信心,她的繼女可不是一句貌美如花能夠形容的。
“沒看什麼,快進屋,仔細風吹着你阿姐。”
柳裁心裡歎息,真把她當成能解她欲望的解藥了,可惜馬上就要夢碎,不知她能否承受。
一家人其樂融融,至晚間飯畢,楚氏欲提及柳裁婚事以及王爺恩賞分配事宜,婚事被柳父以柳裁身子尚未痊愈為借口作罷,隻道待柳裁養足精神了再談,賞賜則全部鎖進庫房,容後再議。
柳宅有前後兩進,後院正屋有四間,歸柳瀚夫妻二人使用。
東廂房三間,辟出兩間給柳氏姐妹居住,另外一間是兩個丫鬟住。丫鬟楚氏身邊一個,柳裁和柳驚春共用一個,便是泗水小丫頭。
西廂房三間,一間歸柳家小兒子柳遇春使用,另外兩間堆放物品。
前院有兩間住着一對年老的夫妻和他們的孫子,老丈守夜看門,老婆子在後院做飯洗衣,孫子負責跑腿并做些粗活。
柳瀚俸祿一年二百石祿米、一百貫俸錢、二傾職田,供給一家老小吃喝綽綽有餘,但在寸土寸金的京城,買這樣寬敞的兩進宅子不太可能。
之所以供的起,全仰仗亡妻帶來的嫁妝—京城裡的兩個鋪子。
也就是看在鋪子的面上,楚氏才願意好好教養柳裁。
柳裁自四歲喪母,次年底父親續弦,便跟着她外祖父天南海北地販運貨物去了。
在此後的八年裡,她攀高山,遊五湖,見識天地,眼界開闊了,性子便越發的堅韌灑脫。
到十二歲那年,柳裁的外祖父終于意識到,寶貝外孫女已經長大,她是官家小姐,終歸要嫁人,無母親教養,跟着自己一個商賈,未來不會有什麼好前程。
而柳瀚也思念愛女,一紙書信,将她接回了京城。
“阿寶,身體恢複的如何,這幾日别去你母親那裡學規矩了,好好養身子。”送愛女回房,柳瀚關切地詢問她的病情。
柳裁便将此前同妹妹講過的話又複述一遍,不過對于為何生病之事據實以告。
聽完沉塘之事,看得出柳瀚十分憤怒,前幾日妻子向他解釋女兒不過偶感風寒時,他便懷疑另有隐情,沒想到竟是被人撺掇着要害死女兒,幸而因照顧王爺寒疾有功,被王爺救了下來。
鐵青着臉沉默許久,柳瀚才道:“沉塘的事情我會給你一個交代。但我還聽說王爺要納你?”
柳裁苦笑道:“根本沒有的事,今日的财帛已是謝禮。至于交代不交代的,我另有打算,父親不必操勞,隻是要找機會同母親說一聲,千萬不可再開此種玩笑,更不可對外人大放厥詞。”
她隻寄希望于父親能夠說服繼母,絕了送她入王府的心,更不要再打她婚嫁的主意,她才好做接下來的事。
若父親勸說無用,她便隻有撕破臉皮一條路可走了。
而在柳瀚聽來,是女兒不願自己與妻子發生争吵,她受了委屈,還要大度地維持家裡的和順,實在令他感動又窩心。
他紅着眼點頭應道:“好,那是你的傷心事,你不讓爹提,爹一定不多說一句。”
揉了揉眼睛,他繼續道:“王府的日子沒那麼好過,達官貴人嬌貴難侍候,你能想開很好,我會找機會同她說明,配個門當戶對的才是正理。”
囑托一回注意修養身體後,柳瀚回房。
-
侍衛将柳裁下車至回家之間所做的全部事情,巨細靡遺地彙報了個遍,主要是柳裁去姚肉軒吃醬肉,吃完還捎帶一份回家的事情。
裴寂聽完消息頭也不擡,還是以往那般不露一點情緒,但自己在心裡早自說自話了:看來身子骨好個七七八八了,有了胃口,否則有柳驚春這個小醫師在,哪能讓她大口吃肉。還帶回家一份,到底有多愛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