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可覺饑餓?讓廚房擺飯吧!”泗水在她身後問道。
她是得進些飯食,否則病倒了,完全是白白多增麻煩,遂轉身點頭,然後令守門的自家小厮關緊大門。
“等一下。”柳裁喊住往廚房去的泗水,“時辰晚了,你先回房休息,我自去廚房取飯便可。”
人的精神在日間比較飽滿,可以輕易保持住高度警覺的狀态,但緊繃了一天的神經,在夜深人靜獨處時,在自己熟悉的環境裡,難免會不自覺地放松。此時,便很容易被一些微小的瑣事觸動,打開心扉,說一些或者做一些藏在心裡平時不敢說和做的事情。
廚房裡的一位幫廚大娘,正背靠着一張小桌案在打瞌睡。
“大娘,叨擾了。”柳裁站在門口。
幫廚迷糊着擡頭,她早該下值去休息了的,但是聽驿長,驿站裡住着的貴人怠慢不得,也許夜裡會叫飯食熱水,需得留下值班。
本該兩人守在廚房,年齡稍大點的李大娘做飯手藝不錯,便令她守在廚房置備宵夜,另一個年輕點的,等候差遣熱水跑腿等事,隻是不見她在,許是不見差遣,徑自睡去了。
見有人來,李大娘慌忙醒神。
果然一睜眼,便看到了一位仙子一般的人物端立在門口,搖着一把戶扇,扇面微動,涼風習習,輕紗衣裙随風飄動,仿佛扇的不是風,是仙氣兒。
她趕忙躬身問道:“貴人有何吩咐?”
擾了别人清夢,柳裁有些歉疚,“勞駕了,請問還有飯食麼?”
“有,有。這就送到貴人房裡。”
柳裁搖着扇子,笑着邁過門檻,進了廚房,道:“不必麻煩,就在廚房裡用吧。”
“廚裡葷腥氣重,怕嗆着貴人。”
柳裁接過她溫在地鍋裡的飯菜,就近擺在竈台旁的一張小桌子上,道:“大娘說笑了,您置辦的飯食幹淨整潔,味道鮮美,廚房收拾得也很規整,哪裡會嗆着人。”
李大娘被誇得有些羞赧,她在驿站做了一年多的工,從來都是被吆五喝六地被人使喚來使喚去的,從未得過半句贊揚。不管飯食備的如何,不被苛責已屬幸運。
她正憂慮自己沒見過世面,做不出好東西來,惹京裡來的貴人不滿,隻求無過,哪裡敢奢望貴人親自來到廚上誇贊,甚至還不嫌棄地與她共用一個飯桌,當下心裡便即惶恐,又驕傲。
“當不起貴人謬贊。”李大娘忙為她擺在碗筷,“廚上事本不多,但今日張嬸兒砍柴累壞了,所以才回房打墩兒,我這就去喊她,為貴人備熱水。”
“不必了,讓她睡吧!”柳裁忙拉了李大娘的手,讓她與自己同坐,“大娘備了如此多的飯菜,我一個人用不完,現下戌時早過,大娘陪我一起用,就當加個夜飯。”
“哎喲喲,這哪裡敢。”
李大娘如驚弓之鳥,嗖的一下正要彈開,但瞧着眼前仙女一樣的人物,為了不讓她多跑一趟,情願在這間昏暗狹窄的廚房裡用飯,并且是如此的體貼,半點不苛責偷懶的張嬸兒。
她的手多柔軟啊,說話的聲音也柔和至極,霎時間,李大娘便怕說出拒絕的話語,徒讓她傷心難過,便順着她的牽引,緊挨着她坐了下來。
兩人吃着飯,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起閑話。
柳裁為她夾一筷子炖得軟爛的雞肉,“大娘,勞你辛苦,竟守到如此晚,您家裡人定要埋怨我不懂事了。”
“不不不,貴人說的哪裡話。”李大娘受寵若驚,趕忙端起瓷碗接了。
看柳裁似乎果然面帶愧色,着實讓人心軟,便安慰道:“貴人别難過,我早沒家了,更沒家人,能為貴人做頓飯,也是我的福氣。”
“啊!是我惹大娘傷心了。”柳裁急道,“大娘勿怪。是家裡遭難了麼,咱們即同桌而食,便是有緣,我自幼喪母,今日見大娘,很覺得親切,大娘有用得着我的地方,盡管說。”
聽她說喪母,如此仙女般的孩子,沒了母親,也是可憐人兒一個。
李大娘回握住她的手,戚戚然道:“沒甚大事,去年旱災,顆粒無收,兒子被老頭字賣了,老頭子後來死了。我本也該死的,是我當姑娘時結交的好友,她當家的在驿站當差,不忍我也餓死街頭,便給了我這個差事。”
去年旱災?!柳裁吃驚,旱災瘟疫接踵而至,下河縣屬實黴運連連。
李大娘渾濁的眼眶裡滾落下兩行淚,她掏出手帕,遞給她,李大娘推脫兩下,不敢用貴人的東西,怕糟蹋了好物,但最終還是抵不過柳裁的美意,收下了,卻不舍得試淚,隻用揚起手腕用袖口擦去淚痕。
“下河縣真是可憐,先是旱災,緊接着又是瘟疫。”柳裁歎道,似有不平地惋惜道,“賊蒼天,真是無眼,怎能讓好人連連遭災呢!”
“噓!”李大娘驚恐地瞪着那雙渾濁又通紅的眼珠子,讓她噤聲。
柳裁順着她的情緒,略慌亂地往她身邊躲,顫栗般悄聲問道:“大娘,怎麼了?”
“莫要怨恨老天,下河縣的瘟疫,是詛咒呢!”